第107章 御史
卫霁考中进士后,在翰林院做了四年无名编修,眼见才学远逊于他的世家子弟们授职高升,他却一年接一年,霉长冷巷望不到头。
妹妹卫音儿为了纾解家困,答应给房东张秀才家的儿子做童养媳,她说:“以后张秀才就免了咱们的租金,还会给五十两银子的聘礼,他家里有许多书,允许我摆弄。”
卫霁又愧又怒:“他儿子是个痴儿!你才多大就谈婚论嫁?要读书就好好读!”
他去把张秀才揍了一顿,张秀才告了官,云京少尹仁慈爱才,只判卫霁赔二十两银子了事。兄妹俩被赶出了房子又赔钱,缺钱缺得四面漏风,万不得已,卫霁去帮人**,一举过了会试,那纨绔少爷多赏了他五十两银子,兄妹二人这才从困窘中缓过来。
卫霁拿钱给卫音儿置办行头,又伪造了河东卫氏的度牒,将卫音儿送到丛山学堂里读书。
他心气儿极高,辗转到今日
,受了许多苦,但最让他耿耿于怀的还是谢妙洙的侮辱。
一个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骄矜小姐,捏住了他伪造度牒的把柄,仗着家室的威风,就敢肆意侮辱他,不仅叫他喂马洗马,踩着他的肩背登车,心情不好时还逼他睡在马厩里。
她看他的眼神,像蔑视低贱的畜生。
如今他好容易得淳安公主赏识,摆脱了谢妙洙,没想到她不依不饶,还敢纠缠。
见谢妙洙得意地显弄着那张假度牒,这一瞬间,卫霁连与她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你不要怕,我不是抓你回去做马夫的,说实话,你的马夫做得真一般。”
谢妙洙收起假度牒,隔着丝丝雨幕对卫霁说道:“我是来同你做个交易。”
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在西州驻军遇袭这件事上,真相尚不清楚、皇帝态度不明,此时唯有御史台敢在没有实凭的情况下站队发声。
谢妙洙说:“我要你**王兆深通敌叛国,康化雨贪赃枉法,为我兄长谢玄览上书陈冤。”
“陈冤?”卫霁立在马上冷笑:“我怎知谢三是不是真的冤,何况比他冤的人多了去,你们谢氏手眼通天,是最没有资格喊冤的。”
谢妙洙脸色微变:“你若不答应,我会到刑部去举发你!”
卫霁说:“我不仅不会帮谢三陈冤,我还要上折子参他通敌叛国,参谢氏怙恶养奸,咱们各告各的,各凭本事,看是你先告倒我,还是我先参倒谢
氏。”
如今他背后有淳安公主卫霁相信只要他能忠心为公主谋事区区一张假度牒公主自有办法帮他化解眼下真正该担心处境的是谢氏。
说罢他勒马往前走连一个眼风也不愿再施舍给谢妙洙离开了清风衢。
卫霁回家后就开始起草**谢玄览和谢相的折子。
他文章犀利如针砭肌骨更有满腔愤恨一时下笔如神书僮在旁侍墨零星瞧见几句也暗暗咋舌心惊。
不料刚起完草稿却碰上姜从萤前来拜访。
卫霁故意要她瞧见从萤在纸上扫过了两眼欲言又止。
她知道卫霁不是杜如磐没有那么好动摇。
“姜娘子也是来为谢氏做说客的吗?”卫霁对她的态度倒十分客气:“如今是倒谢的好时机朝堂内外许多人都蠢蠢欲动非止卫某可改变大势卫某反要劝姜娘子尽早脱身既然投靠了太仪就不要再与谢氏有瓜葛免得公主生疑。”
从萤问他:“你是为了公主要倒谢还是为了泄自己的私怨?”
卫霁:“有何区别?”
从萤:“若是为公主那我不赞同你这样做公主眼下的重心是为自己培养势力和民望而不是激化与世家的矛盾否则其他世家以谢氏为前鉴对公主敌意更甚。在世家仍然纵横的眼下这对公主来说不是好事。”
又说:“若为泄私愤我知谢六娘曾侮辱卫郎君卫郎君对此有恨但也请卫郎君看在我的情分上恩怨相抵这一回我代我夫君恳求卫郎君不要枉顾是非下此毒手。”
卫霁闻言震惊:“你夫君谁谢三么?”
“是。”
他好一阵没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道:“姜娘子你可真是糊涂从前便不说了如今他落魄流放只剩一身纨绔气
从萤态度温和却坚固:“是我情愿让卫郎君见笑了。”
岂止是见笑他简直……简直……
一株隐隐破土的幼苗尚未得到滋润就被狠狠碾碎尤其争不过的那人是谢三这让心高气傲的卫霁更觉挫败。
他语气里有酸妒之意:“姜娘子说我**他是枉顾是非我看姜娘子也未必客观你怎能确保与西鞑通敌之人不是他?”
从萤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卫霁:“请卫郎君看看这个。”
这是出自英王府的一本私账拓本
,主要记录了英王府与王氏、西州地方官的诸项往来,康化雨赫然在首:“某年某月,康知州赠和田玉雕鹤两座,白银三万两,黄金二万两;某年某月,康知州赠西域汗血马两匹,王兆深赠黄金宝石鞍鞯……”
单这一本账册,康化雨就送了将近二十万两。
从萤说:“西州民力困乏,康化雨又有轻徭薄赋之名,他不加税,钱从哪里来?自然是和王兆深一起吃空饷,捏造与西鞑的战事,骗取朝廷的粮饷。”
一句话关涉王氏、英王、康知州三方,卫霁捏着账本沉默不言。
“王十六郎曾送过一名爱妾给淮郡王,为此谢六娘曾与淮郡王闹过,此事不难打听,那位爱妾雨卿姑娘,是康化雨从西州赎买的。”
从萤顿了顿,对卫霁说:“我并非要逼迫卫郎君力挑三家,只是请卫郎君知晓,此事大有内情,谢三公子卷入其中,非王兆深所言‘通敌叛国’之人。若卫郎君铁面无私,更不该贸然上折子参劾谢三公子。”
为公主尽忠,为私情泄恨,为真相探明,这三条借口都被她堵住了。
卫霁苦笑道:“姜娘子好口才,不愧是公主**挑一求来的掌仪。”
从萤颔首敛衽:“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江郎才尽了,何去何从,还请卫郎君仔细斟酌。”
她起身告辞,卫霁送她到门口,见她孤零零撑着伞,薄雨如雾洇湿她的衣角和眉眼,忽然有几分不忍,喊住了她。
“姜娘子……可否将那私账拓本留给我?”
从萤面露几分感激之色,取出账本递给他:“多谢卫郎君!”
卫霁:“我也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