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番外3 有相逢[番外]
江景渐心想,自己又梦见从前了。
他怎么会梦到从前呢?他睡着了吗?啊,对,他记起来了,他是闭上眼睛了。
他躺进棺材里了。
江景渐慢慢睁开眼睛。
午时的慵懒阳光落进宫殿,照亮了一片明快又不刺目。
向上的视野里,轻快明亮向上逐渐蔓延为灰蒙暗淡,灰蒙暗淡中房梁天花板隐隐约约模糊可见,江景渐失神的眼睛慢慢眨动,模糊视野随着一黑一亮、一黑一亮……
漆黑、雕花金色斑驳的棺材,四四方方、逼仄狭窄拘束。人影一袭利落黑色绣花长袍,双手轻轻交叠在腹,平躺在其中,安安静静呼吸和眨动眼睛。
他墨色眼眸失神依旧,轻抿着嘴,脸上神色似淡、似麻木,久久,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良久良久。
寂静中,远远的地方响起轻轻推门声。
元时低头飞快走来,轻轻提起衣袍跪在漆黑棺材边,轻声与他说:“陛下,方才天水池池底发生了爆炸。”
江景渐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元时顿了顿,垂眼,轻声再道:“半个时辰前,宁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宁王病逝了。”
华美宫殿里,又是一片死寂。死寂,却被窗外清清亮亮的阳光照耀着,轻快又死寂。
元时跪在原地,弯腰低头伏在漆黑带金棺墙之下,也久久安静等候。
一只苍白的手慢慢伸出棺墙,高高轻轻向上抬起。
右手五指闲散随意微张,棺材里的人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自己手中穿过的微光……
“死了。”
他神色淡淡,不知为何念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要化开在殿内微光里。
元时感到不明所以,低头安静。
那只高高抬起的手霍然下落,抓着棺墙发力,其中的人影慢慢坐起,闭了闭眼,他撑着棺材慢慢站起,在明亮舒缓殿内拽出一道修长鬼魅黑影。
“就剩我了……”
他飘一般轻轻走出棺材,从跪着的元时身旁缓缓走过,向着殿外而去,只留下一句几乎要随风消散的自言自语:
“到我了……”
元时猛地抬头看去,瞳孔骤缩,面色惊慌张大嘴,却也只发出一声细微得几乎没有的:“陛下……”
走向远方的熟悉人影没有回头,没有听见、没有丝毫察觉一般,低低自言自语着,走进殿外亮白阳光里,飞快被白光吞噬,如泡影消散、如最后的昼夜交替。
“陛下……”元时匆匆转身,对着他远去的方向深深跪拜,闭上眼睛,哽咽落泪。
…………
深夜。
月下水清泠泠。
无人寂静之地,草木生生灭灭愈发繁盛,虫鸣低低,多彩小鸟不光顾此地,全身黑漆漆的红眼大鸟站在圆月枝头,时而一动不动如死物,时而诡异地一顿一顿转动脑袋。
枝叶藤蔓依附在高大岩石间,繁盛如厚重被褥。自然天地被褥之中,沉重石门轰然敞开。
几乎融进夜色的黑衣人影一步一步走进去,身后,石门随之重新合紧。
“唰——”
左右墙壁之上,点点灯火接连亮起,蔓延向长阶之下的黑暗深处。
江景渐深呼吸,定了定神,慢慢走下台阶。
慢慢地走,认真地一步一步走,先是正色专注地望着前方骇人的黑暗深处,走着走着,他不自觉忘了四周、忘了自己,墨色眼眸失神,脸上神色恍惚。
整个天水池啊,翻天覆地。
人啊,这个死、那个没,还有远走他乡。
归尘归土,归尘归土……后来是后来,后来又有什么用呢?到底无法逆转到从前,终究是归尘归土。
四周,寒气弥漫,好似要凝为实质的薄雾,江景渐慢慢走在其中,无知无觉。
怨不得怨,恨不得恨,唯有无力。无力无助到极致,怨恨都无力。江景渐失神地想,从前容也烬说的对,早哪里去了?
“哒,哒,哒……”
一步落在长阶尽头,江景渐失神着,抬脚要再往下走,却又是一步站定在平地上。
江景渐心一惊,猛地回神,转头看着四周,又呆呆愣愣地望着前方,失魂落魄。
他不该来的……
但他还是自顾自地来了。
他要将人迁走,或是他就待在这里,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她。
江景渐垂下的手攥了攥,猛然扬手抓来旁边墙上的灯火,感受着自己满心羞愧,脚下飞快往前走。
逃也似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橘红火光一路冲开黏稠黑暗,照耀平地小桥流水!
“嗒。”小石子被脚一踢,骤然弹跳着往前,滚动抵在门边。
江景渐瞳孔颤抖,惨白的脸上汗泪交织,嘴微张,一下一下喘着气,在寒凉中呼出团团白雾。他停在一面青铜黄金雕花巨门之前,浑身似是痛苦地微微弯曲蜷缩、止不住地疯狂打颤。
“江,江景鸢,江景鸢……”
“江景鸢……”
低着头,双眼酸涩,嘴里断断续续呼着气,他拧着眉闭了闭眼,抬手推开前方大门。
“江景鸢,江……”
青铜黄金雕花巨门只刚刚敞开一条缝,他整个人就飞快钻了进去,好似躲避身后某种洪水猛兽一般,躲进门内。
“江,江,江景鸢……”
“江景鸢!江景鸢!江景鸢——”
“江景鸢?!!”
江景渐抬头的瞬间,瞳孔骤缩,手中灯火“啪嗒”砸落在地。
视野里,荧荧橘红昏暗笼罩中,巨大的、雕花贴金漆黑棺椁之上,熟悉的少女衣着华丽繁复,侧对着他,坐在那里,安安静静。
江景渐不敢相信般睁大眼睛,只一瞬,他慌慌张张跑过去,叫道:
“江景鸢!你怎么在这里!这里这么黑,你怎么在这里!!”
他扑过去,张开双手要抱她。那熟悉的少女一抬头,却没有看他,而是直直看向他身后未合紧的门缝,起身,身形穿过黑色绣花衣袂,飘一般地慢慢走过去。
江景渐猛地扑在漆黑棺椁之上,片刻不敢停,双手撑着棺椁,转头看她,又匆匆追上去,“江景鸢等等!等等我!”
意料之外,那熟悉的少女竟然当真停了下来,侧过身看来,苍白脸上神色淡淡,双眸漆黑无光。
“江景鸢……?”
江景渐愣愣,慢慢停下脚步站在她五步开外,想到了什么般,瞳孔再一次剧烈颤抖,如月下深不见底的湖面,霎时波光粼粼。
他身形颤抖,声音颤抖,“你……”
江景鸢看着他,眼眸漆黑如深渊,脸色平静无波澜,不知……有没有想法,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景渐深呼吸,甚至不敢抬袖掩面、生怕一个眨眼前方人就消失不见,他走上去,伸手去牵她,又牵不得。江景渐低头看着她的手,眼睛泛红,安静好一阵,低低地问她:
“你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走。”
走过昼夜交替、春去秋来,一低一高、一亮一暗、一前一后两道人影如幽魂游荡在原野。
如蒲公英,一点和一点小花,随风飘过东西南北。
他们飘来飘去又回到渊国,忽有所感,短暂停落在传说中的神秘东陵。
传闻中那个,说亡未亡又快亡的桓帝江未济,一身凌乱狼狈不堪,怀里一只胖乎乎的大白鹅,歪头斜身倚靠在草木山岩边,坐着不知多久。
大片聚散有致的倒地人影和暗红水泊中,他怀抱着的大鹅歪脖子闭眼,他自己也仰着头,望着天上悠悠白云。
见到有人从远方慢慢走来,见到来人面容熟悉,江未济脸上神色麻木,只嘴里发出一道轻又短促的平淡气音,似笑,又笑不出,对走来的两人说:
“血玺和‘山楼’你们拿走吧,我没用了。你们若有心就送我回帝渠城,没有就算了……”
声音轻轻平淡,难掩麻木之意。
江景鸢没反应,也望着远方的天,安静站在一边。江景渐一拂袖收起血玺和“山楼”,对他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