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午夜梦回
不同于神经大条、心里眼里只有剑的同门,寒砚没有被少年过于仙气的皮相糊弄过去,他一开始看他们的眼神过于奇怪,诡异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诵经给他们原地超度了。
不像同龄人,甚至不像个正常人。
“这下方形势不明,我们还是想想该如何出去。宗门今天可是出了不少乱子,出去后执法堂的大家估计有的忙了。”
寒砚不打算说穿,她还记得今天来此的目的是魔尊。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不少恢复灵力的丹药,以及隔绝魔气的法器塞给常笑。
对于她可爱的同门,她一向是个大方善良的小师姐。
“劳烦师兄一个人照顾师弟师妹们了。”寒砚眼含担忧:“崖下情况复杂,这魔气不知从何处而来,你们先想办法出去,我且去调查一番,魔气狂暴,必不能让其出去危害宗门。”
扒拉着寒砚的师妹急切道:“小师姐,这长生渊妖魔横行,你……”
常笑拍了拍要劝阻寒砚的师妹。
“我相信师妹。待脱困后,我希望能够亲自为师妹送上谢礼。”
寒砚回以微笑。
啊,谢礼什么的,还是等他们都能够完完整整地离开这再说吧。
*
“此地危险,我先将你们送出去。”
常笑诧异地看向君屿。
从一开始,这位师兄的视线就一直黏在寒砚师妹身上,表情说不出的诡异,他忍不住开始怀疑,又是一个痴恋师妹不成的倒霉弟子。
师妹离开时,这人脚都抬起来了,却又生生忍住。
“你们出去后,将这枚传音符交给掌门,告知禁地之事。”君屿神色郑重,隽秀的眉眼冷凝。
怕常笑不重视,他特意强调:“此事事关重大,乃仙君所托,绝不可敷衍。”
长泽仙君是扶光峰之主,他又出自扶光峰,和仙君有交集倒也没什么问题。
常笑神色一振,接过君屿递来的传音符,抱拳行礼:
“常笑定不负所托。”
君屿点头,白玉无暇的面上浮现几分满意之色。
离开大部队后,寒砚目标明确地往某个方向而去,时不时在原地停留一会儿,凝神感知空气中的魔气流向。
她速度极快,所过之处只见残影,若是叫旁人看了,必然会怀疑她筑基修为的真假。
“咻……”
冰晶穿过魔物的脑门,血液在刹那被冰封。
她随手解决掉挡路的妖魔,表情烦躁。
禁地远比她想象中要大,她循着魔气来的方向前行,一路不断遭到妖魔阻挠,像是有什么东西刻意驱使它们来绊住她。
而她似乎陷入某种法阵,几乎是一直在原地打转,但这也仅仅是猜测,毕竟这下面的环境几乎一模一样。
忽然,寒砚抬眸,停云弓出现,她熟练地旋身拉弦。
冰箭呼啸而去,寒冰灵气所过之地,魔气惊慌退让。
遮掩视线的魔气散开,露出悄无声息坠在她身后不远的少年。
三只冰箭还未近他周身三尺,便在半空悄无声息湮灭。
君屿长发被动荡的魔气拂起,宽大的衣衫下,身躯尚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轮廓逐渐清晰明朗。
他定定地看着寒砚。
寒砚挑眉。
她此番有心试探,用了足足九成灵力,若是一般修士别说躲不开,就算躲开也要丢掉半条命。
寒砚歪着脑袋,唇角弯起,眼神清澈,活脱脱就是个单纯又好奇的小姑娘。
“你跟着我做什么?”
可君屿知道她并非如此。
她聪慧,机灵,像只狡猾的狸猫,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听见自己极轻的声音,带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你要去做什么?”
寒砚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缓步朝他走去:“小道长,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少年闻言,浓密的睫羽一颤,飞速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惊讶。
“……不曾见过。”
寒砚看向少年的脸,隐隐感到熟悉,但每当她要抓到那丝痕迹的时候,就有双无形的触手在阻挠她、蒙蔽她。
试图捂住她的耳朵,遮掩她的双眼,让她不能看、不能听,想让她成为聋子、瞎子,成为它手中的提线木偶。
她不知道是什么,可她明明应该知道是什么!
*
昏暗的深渊下,寒砚比君屿想象中的还要从容,轻车熟路的样子让他止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早就已经和魔族勾结。
君屿落后寒砚半步,温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少女侧颜恬淡美好,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即便她在自己眼前虐杀无辜,也会忍不住相信她怀有苦衷。
君屿:“!”
他肩上倏地一紧,被寒砚往后一推,脊背撞在身后漆黑的石壁上。
面前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充盈鼻尖,让他不太适应地侧过头。
人第一反应最不会骗人。
寒砚扯了扯嘴角,目光一冷。
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貌似对她的突然接近习以为常,甚至颇为纵容。
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同样的无论她如何顽劣,都只会温和地看着她,笑得仿佛没脾气。
她那时没有记忆,年纪又小,本能地试探身边人的态度。她想要看看,这个将她带走,说要当她师尊的人,底线在哪里。
又一次在山上滚了一身泥,撕掉他准备给她启蒙的书本和字帖,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蒲团上,等着他发火露出狰狞可怕的本来面目。
年仅三岁的小寒砚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待着被再次抛弃。
青年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生气。
他在她身前蹲下,极长的乌发压着青衫堆叠在地面,那张比画还好看的脸带着担忧,眉间细长的银色道纹,更衬得他宛如神明般圣洁出尘。
年纪小小的孩子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去形容,却觉得这世间没人能比她师尊更好看。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宽厚温和的手落在她头顶,极轻地揉了揉。
小寒砚呆住,睫毛颤抖,浑身僵硬地摇头。
没有人欺负她,新认识的大家都对她很好,尤其是大师姐。
青年掐诀将她身上的泥清理干净,将小寒砚松松环在臂弯中,咬字清晰缓慢,极有耐心地教她识字。
一遍又一遍,不胜其烦。
无论她怎么闹腾他捉弄他,他总是笑着给她收拾烂摊子,不批判不指责,好脾气地任她胡闹。
可惜,不到一个月,他还是抛弃了她。
*
君屿,或者说长泽仙君——君轻离。
修士的记忆总是漫长而清晰。
譬如他总是在午夜梦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寒砚时的场景。
修真历两万六千八十七年三月初一,他随天道指引前往人界,在一处荒凉破败的庭院中寻到了个脏兮兮的三岁孤女。
瘦小的孩子脸上沾了泥,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裙上全是灰,发黄的头发像枯草一样乱糟糟地披在身后。
因为太瘦,显得眼睛大得出奇,女孩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突然出现的他。
她半个身子藏在柿子树后方,发间落了根枯草,远远地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
眼里有好奇,有惊讶,唯独没有害怕。
怕吓到她,他没有上前,只是待在原地酝酿措辞。
很突然的,她对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脆生生地喊了声。
“道长!”
虽然修道,但他其实很少穿道袍,亦如今日,随意着了件青色的衣衫。
小姑娘胆子很大,跑过来抱住他的腿,不闪不躲得抬头看他。
见她吃力地仰起头,他蹲下与她平视,笑问:“你可愿意随我离开此地?”
他没有问她为何喊他道长,只以为是小孩见识有限,将他当作凡间的道士。
“我会教你术法,护你长大,从此不会再一个人,无人照拂。”
他不曾收过徒,平日也少与人接触,这是他头一回笨拙又认真地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