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听到这个声音的那刻,宁微岚身子一僵,手中的剑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似乎想要回头,却又不敢。
身后传来一道从容的脚步声,随之响起的,还有银穗轻晃的脆响。
叮铃,叮铃。
有风渐起,一道大红的身影映入眼帘,风澈笑吟吟的声音传到耳边:“听说两年前,我是因为忙着安置村民才没空杀他,这事儿,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众弟子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愣了一下,才磕磕巴巴道:“风,风师兄?”
“嗯,是我。”风澈顿了顿,反问道,“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很威风吗,怎么这会儿全结巴了?”
一众弟子噤若寒蝉。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和宁微岚差不多时候拜进不墨川的外门弟子,之前只久仰风澈大名,并未见过他本人。
不墨川与松枫涧一向交好,传闻里,风师兄剑技卓绝,性情跳脱有趣,这还是这群弟子第一次直面来自他身上的威压。
见他们都鹌鹑似的低着头不说话,风澈转头先对宁微岚道:“小岚,没事了,先把剑放下。”
宁微岚仿佛一个牵线木偶般,僵硬地放下手中剑,一点点抬起视线,看向两步之外的那个人。目光一寸寸上移,从皂色的短靴,到大红的衣摆,再到垂在领口的两缕墨发。
紧接着,他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明艳更胜春光的眼。
这一瞬天地失色。
他像是一脚跌进了万丈繁华的红尘里,一时间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有些艰涩,恍惚中,鼻端仿佛又嗅到了两年前那个深冬里,和冰雪混在一起的土腥气。
宁微岚从小就没见过母亲。
用村里人的话说,他的母亲生下他后,就抛下他和别的男人跑了。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幼父亲便格外憎恶他。他半死不活地挣扎了十三年,没吃过一顿饱饭,身上也没有过一块好皮。好像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直到十三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大雪盖住了整座村子,伪造出一片安宁祥和的假象来。那天父亲突然发了疯般狂奔回家,大笑着说他得了高人指点,马上就要成仙了;等他成了仙,就把他娘那个贱女人抓回来当尿壶云云,手舞足蹈,神色癫狂。
宁微岚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这样疯上一台,没多搭理,沉默着给牛棚里又铺上了一层干草。虽然他不太在意自己能不能活着,但晚上被冻死在牛棚,似乎是个不太好看的死法。
好在那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雪,下雪总是比化雪暖和。他蜷着身子睡在半干的草堆里,半梦半醒间,听到近处传来一阵怪异的动静。
常年的挨打生涯让他总是格外警醒,他立刻睁开眼,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段肉红色的丑陋带状物。
带状物上沾着红色的液体,在他面前不足三尺的地方晃动着,宁微岚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截人的肠子。
嘎吱,嘎吱……
他抬起头,顺着那截肠子往上看去,先是看见了隔壁李婶紫白色的、毫无生气的脸,接着看见一个脑袋,正埋在李婶的肚子里,大快朵颐。
除此之外,不远处的空地上,还有不少断臂残肢,看不出原本的主人是谁。
原来这就是男人所谓的“成仙”。
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太瘦太小了,身上甚至没有多少活气,所以才没有成为男人嘴下的第一个猎物。
但是,在那个晦暗无光的夜里,男人吃完了手里的尸体,将目光转向他时,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抱起牛棚里一块石头,不顾一切地往男人头上砸去。
血色溅上他麻木的眼角,仿佛一道划开的口子。
其实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想着要保护任何人,甚至没想着自己能活下去。
说到底,大概只是一条贱命烂到泥里,不甘心到头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成了别人嘴里的一块肉而已。
时间和意识在那个雪夜里都是模糊而混乱的,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记不太清这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身上最后一点力气被挤尽、栽倒在雪地里时,抬起头,隐约看到天边泛起了光亮。
雪似乎又大了起来,纷纷扬扬,一层一层落在他的身上,盖过疮痍的大地和不堪的血肉。
他竭力睁大眼睛,在那光亮尽头,看到了一抹晃眼的红。
剑光闪过,黑红的血泼洒在雪地上。
……在他被堕魔的男人吃掉之前,比十殿阎罗更先到的,是从山上下凡的神仙。
“呀,这儿怎么还有个小孩?”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他的额头,紧接着,他感觉到身体一轻,似乎整个人都被从雪里抱了出来。
暖热的体温和浅淡的海棠花香一同将他包裹,冲散了浓郁的血腥气。对方也不嫌弃他身上又臭又脏,就这么抱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你是谁家的小孩,父母还活着吗?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儿衣裳,还偏偏遇上了这事儿,命可真大。”
那声音一边说,一边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丝丝缕缕的甜味在舌尖漾开,十三岁的宁微岚抬起头,极力想要看清对方的脸,模糊的视线中,却只看到了一串那人头发上垂下的银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