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龙袍加身
今夜的京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早进入了宵禁的时间。街道上回荡着沉重的甲胄摩擦时发出的锵锵声，兵器冰冷的光亮映照着平整的石板地面。
孩童爬在窗前，肉嘟嘟的脸颊紧靠着窗框，从聊胜于无的缝隙中窥视着屋外的街道。
“妈妈，”他说，“好多好多的大哥哥。”
妇人踩着碎步，焦急地从房屋的另一头走过来，将小孩抱入怀中，拉紧窗户合上了最后一点罅隙。
越是向着李乐天的府邸靠近，巡逻的士卒就越多。在离李府还有五条街道时，每个路口都开始有全副武装的将士在把守。层层叠压的鱼鳞甲随着将士们的呼吸颤动着，每一片都映着月光。
月亮洒下光辉，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街道上连虫鸣鸟叫也没有，就好像只有甲胄和兵器的声音才被允许。就是这样的夜，肃穆的秩序突然被远处传来的一连串咯噔声打乱了。
士卒们眯起眼睛，看向声音出现的方向。一辆没有配备的马夫稳稳地跑在道路中央。
“来了，来了。”
“那就是蓝将军说的马车。”
“来了。”军职明显要高些的男人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命令道：“都让开，都给马车让出道来。”
马车向前，所到之处士卒没自然而然地散开，穿过五个路口，直抵李宅大门。
偌大的李宅大院中，只有象无和贾东野还站着。在辛叡恩眼里，现下的李府简直就是血宫的重现。
李乐天就躺在辛叡恩的怀中，鲜血泉水一样从他的嘴角涌出。他身体一次次地抽动，每一次辛叡恩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几次剧烈的起伏以后，说：“抱歉。”
“不要再说话。”辛叡恩制止道。
李乐天第一次抓住辛叡恩的手，半晌才说：“没机会了。”
“结束掉这一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每一次都是我害了你，”李乐天说得越多，吐出的鲜血也就越多，他的话语也开始含混不清，“我不该做不属于自己的梦。”
辛叡恩只能不住地摇头。
“我和子安一起去救你了，”李乐天的眼神渐渐暗淡，“但是我退缩了，对不起。”
“我不接受，”辛叡恩将下唇咬出了血，道：“既然说了对不起，就以后好好地用行动来弥补。”
李乐天的眸子里光亮一闪而过，他的牙齿被染得血红，脸颊也被肆意流淌的血液弄得乱七八糟。“真的可以吗？”他努力想要露出笑容却失败了。
“如果你打算敷衍的话，我是不会饶过你的。”辛叡恩还在努力尝试，真气维系着李乐天的心跳。
“他已经油尽灯枯了。”贾东野瞥了一眼李乐天，与象无说：“阁下的大仇得报，不如我们就到此为止。”
“你和这把祸心宝剑彻底融合了。”象无面无表情，说：“我见过拿‘海啸’的王文房，他没有你强。”
贾东野对天大笑三声。“你也很强。花主记录的烟雨辞只有七式，而你有八式，你真正完成了对历代烟雨楼楼主的超越。”贾东野消除了杀气，摊开手掌道：“所以我们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不值当。”
见象无没有继续进攻，贾东野循循善诱：“我可以断言，假以时日你可以到达更高的境界。今天老夫也算帮了你不少忙，这院子里的人，不说一半，也杀了四成。”
贾东野慢慢后退，就在要靠近祸心宝剑时，象无却挥出一道剑意，将剑匣中的祸心宝剑尽数击飞。
“如果你想要祸心宝剑，我也可以给你一半。”贾东野的脸上竟没有怒气，而是冷静地说：“我只需要‘黑风’、‘火山’和‘海啸’，其他的都归你。”
象无不语。
“‘火山’我也可以给你，”贾东野眼角抽动，笑了笑说：“年轻人的胃口不能太大了。”
“散布消息说我和珍娜杀死了李子瞻和白诘的就是你吧。”
贾东野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倒是个痴情胚子。”
杀意再起，‘台风’发出蜂鸣。“我已经凌越了花主，就算是百年前的烟雨楼楼主再世，也不能奈我何！”
象无看了看四周如山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在李乐天和紧抱着他的辛叡恩身上。
“剑炉的火光扑到你的脸上。”李乐天抓着辛叡恩的手慢慢变得不能握紧。
辛叡恩无论输送多少真气，李乐天心脏的跳动还是渐渐减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和他说话，让他保留最后一丝意识。“什么，你说清楚啊。”辛叡恩慌乱地说：“你说清楚啊。”
“在铸剑城的时候，剑炉的火光照耀着你的脸。”李乐天嘴角向上，眼睛逐渐失焦，“那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象无终于行动。辛叡恩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象无要在这一刻杀死她，他要给李乐天最深的绝望。
贾东野也动了起来。李乐天和辛叡恩再次成了战场的焦点。
最后的最后，李乐天看见，火光映红了辛叡恩的脸颊。一如当年在铸剑城，那时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铁匠，辛叡恩是他这辈子也见不上几次的大小姐。他还听见了铁锤敲击长剑的声音。
*
“是哪位将军的部将？”京城城门外集结了一支约略五十人的队伍，城墙上看守的士卒没能看到军旗，于是大声地发问。
城门外的带头的那人一通翻找，从马鞍侧面摸出了一道叠得整整齐齐的旌旗，慢慢展开了后，作势便往长矛上绑。
“这是哪个将军的人，这么粗心。旗也不带，要绑在矛上。”一个看守的士卒小声地吐槽道。
“是啊。”旁边的人附和道：“而且现在早过了入城的时间了。”
这时，本来在城楼了歇息的统领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佩剑都没来得及拿。
城门前的士卒挥舞着手上的长矛，那面旌旗也随之舒展开去。
“啊，”看清了旗面上的字，统领急忙说：“快开城门，是王将军。”
“统领，现在这个时间不能开城门。”士卒说。
统领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脑勺上，说：“叫你开就开，蓝将军怪罪下来，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城门缓缓打开，那五十个人慢条斯理地进了城。而后，远方的黑暗中出现了雷鸣般的震响。几百，不，数千人的队伍从黑暗中现身，涌入了京城。
*
火光映照在辛叡恩的脸颊上。
无论是象无还是贾东野都被击退了。
“这家伙，也和祸心宝剑融合了。”贾东野大惊，喝道：“你是谁！”
“子安哥？”辛叡恩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火焰包裹的人影没有回应，只是愤怒地嘶吼着。
“老东西，你老眼昏花了。”象无看了看被震出了血的虎口，出言讥讽道：“他这是走火入魔，被吞噬失了神志。”
贾东野啐了一口唾沫：“原来是个残次品，不是老夫一合之敌。”
正说着，火人的眉心出现了一道亮光。“海啸”、“火山”、“冰雹”、“雷暴”、“雪崩”、“黑风”一一飞向空中，五柄分列李宅四周，一柄居中。六柄祸心宝剑和火人的眉心一齐迸发出强烈的光亮。
李宅之内，所有的剑意霎时间荡然无存。
贺子安身上的火焰散去，眼神也恢复了清明。他看见身旁的辛叡恩怔了怔，轻声唤道：“叡恩，我终于见到你了。”
辛叡恩拾起长剑，从地面起身，眼中泛着泪花。
宅中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血腥的空气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我的时间可能不会很多，”贺子安说：“要全力以赴了，叡恩。”
没有剑意，没有真气。众人将迎接的，是最原始、最狼狈的厮杀。
“八向清心决。”李宅石墙外阴影中，裴姜熙盘膝而坐，全身心地维系着这座大阵。
*
御书房的墙上，挂着那把王伯玉从定西王手上缴获来的祸心宝剑“地震”。
书桌前，象玉正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做皇帝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得多。铸剑城和周边的几座大城遭了冻害，几位城主联名上书请旨蠲免赋税、开仓放赈。
正愁着，门外又无端有了响动，思绪被搅作一团乱麻。象玉不悦地皱起眉头，看了过去。
血淋淋的男人跨过门槛，正步履蹒跚地走向这位新晋的帝王。
“我不是说过让你走吗！为什么还要回来！”象玉暴怒，他从王座上离开，一路跑向摇摇欲坠的男人。他一眼认出了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