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贵人
沈修文哆哆嗦嗦地举起笔,右手捏着一张纸,手刚举起沾了墨汁的笔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团黑乎乎的墨汁糊了眼睛,他摔了纸笔疯狂地大叫着。
沈持玉立在门前,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场闹剧,心底泛起更深的冷意,便是这样猪狗不如的一家人却被外祖父一直当作亲人对待,如今她不过是小小推波助澜,便让这家人原形毕露,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依照沈鹏举的脑子能躲过锦衣卫一晚已是万幸,倘不是石墨刻意引导,将其逼入闹鬼的旧宅,此刻沈鹏举早已被捉拿归案。
临到夜里,一身玄色斗篷出现在鬼宅。
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沈鹏举走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大喊大叫起来,石墨一把抓住沈鹏举的后脖颈将人提溜到沈持玉面前。
“鬼啊!救命……”沈鹏举不敢睁眼,不住地哀号求饶。
沈持玉放下斗篷,淡淡道:“是我。”
沈鹏举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睁开眼睛,见是沈持玉,立即伸手想要抓住她,却被她闪身躲开。
“阿姐,求你救救我,我杀了人,武安侯不会放过我的!求你给我娘带句话,让她给我准备银子和路引,我要离开京城,要快!我不能被锦衣卫抓到,我会被他们活活折磨死……”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话,无非是要逃离京城。
沈持玉从袖间摸出一沓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又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张文书,道:“这里是五百两银子,还有伪造的人身文书、路引。”
沈鹏举面露喜色,伸手就要去拿,却被石墨一巴掌打在手背上,他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捂着手腕子直跳脚。
“你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仅将这些东西给你,还会护送你到码头,明日一早你便能坐船离开京城。”
沈鹏举没有丝毫迟疑,“你问我什么我都说,只要你护送我离开京城。”
“好。”沈持玉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外祖父的尸身在何处?”
沈鹏举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目光有些闪躲,他后退了几步,道:“我、我不知道。”
“那红豆和蔡知耻的下落你知道吗?”
沈鹏举依旧摇头。
沈持玉一步步逼近,咬牙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所谓的山匪不是你们一手策划的吗?沈修文都交代了你什么,我外祖父的尸身究竟在何处,说!”
石墨一脚踢在他膝盖处,迫使他跪倒在地,双手也在瞬间被反扭至脑后,他疼得直冒冷汗,结结巴巴道:“我说!我说……父亲只让我中途借机遁走,尸首被贵人的手下带走了,至于藏在何处,我和爹爹都不知晓。”
沈持玉并不怀疑沈鹏举的话,他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便是沈修文对这儿子也不见得放心。
“那贵人是谁?”
沈鹏举摇了摇头,见沈持玉蹙眉,立即解释道:“贵人只与爹爹联系,便是爹爹也不知晓那人的身份,不过爹爹的书房里藏着一幅贵人的画像,只要拿到外面找人认一认必然就知晓了。”
果然如她猜测一般,沈修文怎可能不留下对方的把柄,眼下知晓贵人是镇国公府有关,只需拿到画像让程栖迟认一认便知那人是谁。
“去岁我回京之时在太湖遇到了水匪,是不是你们所为?”
沈鹏举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怕地顾左右言他,“那个,我、我不知道。”
“咔——”只听一声轻响,沈鹏举便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我、我说……”
“父亲想要吃绝户,便与贵人商量在太湖要了你的性命。”
“贵人为何一直想要我死?”沈持玉一直想不通这一点,那人说到底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为何要对自己的女儿下如此杀手。
沈鹏举摇了摇头,然后极力解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爹爹说你活着贵人的身份迟早有揭穿的一天,所以你就是他最大的把柄,你活着他便寝食难安。”
沈持玉的眼神中透着几分寂然与嘲讽,不过转瞬又恢复了平静,她深吸一口气道:“外祖父……究竟是怎么死的?”
“父亲向来看不上我,这种事情也不会找我商量,但是那天晚上父亲要二姐去厨房熬了一碗汤送去给大伯公,之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持玉震惊地后退一步,她心中虽有猜测,亲耳听到依旧难以接受。
整个沈家与她最为亲厚的人除了外祖父便是沈纾晚,她曾以为即便整个世界都与她为敌,纾晚一定是坚定站在她身后之人。
可如今却告诉她,纾晚才是那个将匕首捅入她心口之人,这要她如何接受。
“你骗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外祖父明明对她那么好……”沈持玉牙齿咬得死紧,腮帮子跟着颤抖起来。
沈鹏举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道:“她起初是不愿的,可你知道我那小侄儿生来有病,他是个傻子,二姐为了给他延请名医吃名贵的药材不得不答应父亲成为帮凶,便是你回京的消息也是她告知父亲的。”
“都说为母则刚,二姐姐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长姐,只有我才是最无辜的,我从未害过你,求你救救我!”
沈持玉盯着他,握紧的双拳倏忽松开,猩红双眸里隐约含着一层水雾,偏她倔强地不肯低头,她仰起头大笑道:“我不信,我要她沈纾晚亲口告诉我!”
破晓晨光折在她身上,孤零零的一双影子,不知哪来飞来的寒鸦立在院中的枯树上,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
她随手将袖中的文书和银票丢在他脚边,冷冷道:“滚——”
怒火已近鼎沸,她眸中的杀意足以将他千刀万剐,偏偏却又轻易放了他。
沈鹏举不知其意,但求生的意志让他快速捡起地上的东西,结结巴巴道:“你、你说过护送我到码头的。”
沈持玉看了石墨一眼,对方会意,拎着他的衣领便将人带走了。
“慢着!”沈持玉忽又想起一事,她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对沈鹏举道:“我要你现在写下和离书,你与云溪自此一别两宽,再无干系。”
“不行……”他话甫一出口便觉察到沈持玉面上的冷意,立即改了口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能无缘无故地休了她。”
沈持冷笑一声:“不是休妻,是和离,听明白了吗?”
石墨适时在他膝上狠狠踹了一脚,沈鹏举趔趄地跌倒在地,怀里捧着的银钱尽数掉在地上,被石墨踩在脚下,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沈鹏举自知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再
娶一位管家小姐实在是痴人说梦,便想拖着云溪一辈子,况且云溪生得清秀可人,又性子温婉,他实在舍不得。
见他犹犹豫豫不肯写,沈持玉看了石墨一眼。
“啊——”只听一道儿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沈鹏举的左手小指以诡异的弧度弯曲着。
“我、我写……”沈鹏举再不敢犹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哆哆嗦嗦地写了和离书。
重新坐回马车时天已蒙蒙亮,车马辚辚一路朝着码头驶去。
天方亮,码头上已人来人往,运河两岸港埠货物罗列,河面船只繁忙,一群穿着坎肩的汉子在码头忙忙碌碌搬运货物,沿堤的河岸上小商小贩叫卖着鱼虾鳖蟹、时新瓜果。
乔装打扮过的沈鹏举穿过曲折小巷,理了理衣衫,装模作样地朝着一艘正在装货的大船走去。
江面开阔无垠,初升的太阳像一只漂浮在河面上的巨大灯笼,水波荡漾间,一片嫣红。
沈持玉撩开车帘,看着那道鬼祟的身影渐渐逼近码头。
而此时正在码头巡视的刘令军忽然收到探子的消息,他拿着一张纸条神色有些发冷,盯着自己的下属道:“没看到是谁给你的吗?”
下属摇了摇头道:“属下方才只是买了个饼子,回来时与你男子撞了下,手中就被塞了个纸团,等属下追过去时已不见了踪迹。”
刘令军蹙了蹙眉道:“先抓人要紧。”
熙熙攘攘的码头上,沈鹏举摸出二十两银子道:“带我离开京城,这是路费……”
只是他话未说完就看到了远处一队官兵朝着他走来,惶恐不安的沈鹏举吓得扭头便走。
“站住!前边那个你给我站住!”
官兵的话刚出口,沈鹏举便吓得撒丫子狂奔起来,一队人马紧接着便朝着他奔了过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逮个正着。
沈鹏举被官兵押到了刘令军面前,疯狂叫喧地沈鹏举一见到来人是刘令军仿佛找到了救星,脸上浮现狂喜之色,大喊道:“姐夫,救我!我是鹏举啊!快放开我……”
刘令军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带走。”
码头上的喧闹也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又恢复到平素得井井有条,黑漆马车上走下一位年轻的姑娘,她在叫卖的小商小贩们面前走过,指着木盆里的一尾鲜活的鲈鱼道:“就要这个。”
霞光破雾,洒于浩渺江面,碧浪翻滚,江风拂衣,吹来丝丝凉意,令人心神清爽。
沈持玉挑选了新鲜地鱼虾,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随口道:“晴雪,咱们今天做清蒸鲈鱼……”
话出口才恍然发觉身边的人是梅蕊,她神色不由黯淡下来,半晌才道:“回吧。”
晴雪被留在济南府养伤,大年过去了人依然没有好利索,而红豆却没有一丝踪迹。
马车内气氛低沉,梅蕊同样有些心慌意乱,以至于未曾发觉马车不远处竟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身旁的男子扯了扯程御章的衣袖,道:“程兄在看什么呢?”
程御章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意识一时无法回笼,今日他本是来渡口接自己外出游学的好友,没想到竟在此处目睹了沈鹏举被抓的一幕,更令他震惊的是在沈鹏举被抓后不久,他竟又再次看到了沈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