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化疗

午后的阳光洒在客厅的地板上，姜晚星坐在茶几前，小心翼翼地拆开影楼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上周拍的全家福和补拍的婚纱照，厚实的相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老头子，你快来看。"姜晚星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声，手指抚过照片上自己和丈夫年轻时的笑容。

尽管皱纹已经爬上了眼角，但照片里的他们穿着复古风格的婚纱礼服，竟也找回了些许当年的神采。

周叙白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凑近看了看，"拍得不错，比你年轻时还漂亮。"

"净瞎说。"姜晚星笑着捶了他一下，却忍不住又拿起一张单人照端详起来。照片里的她穿着旗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眼神温柔而坚定。"这一辈子，过得真快啊..."

周叙白在她身旁坐下，拿起另一张照片，"慕晚这张拍得好，像你年轻时候。"

正当两人翻看照片时，周慕晚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两袋水果。

"爸、妈，我买了你们爱吃的荔枝和山竹，放冰箱了啊。"

"又乱花钱。"姜晚星头也不抬地嗔怪道，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过来看看照片，影楼刚寄来的。"

周慕晚放下水果凑过来，惊叹道："哇，这张全家福拍得真好！妈你穿旗袍太有气质了，爸这套西装也精神。"她拿起一张父母的双人照，"这张我要放大挂我卧室。"

姜晚星突然叹了口气，手指点着照片上的一家三口，"慕晚啊，妈妈这辈子过得挺好的。现在咱们家条件好了，你爸的退休金加上咱们的积蓄，够你后半辈子过安稳日子了。我啊，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周慕晚的手突然僵在半空，荔枝从指间滚落在地。"妈！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你才多大，说什么后半辈子的话！"

姜晚星被女儿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失笑："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我就是感慨一下，人老了不都这样吗？"

"哪有你这样感慨的！"周慕晚眼眶突然红了，声音哽咽，"说得好像...好像..."她说不下去了，转身就往厨房走，"我去洗水果。"

周叙白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女儿的背影，轻轻拍了拍姜晚星的手，"你呀，说话也不注意点，把孩子吓着了。"

姜晚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像遗言，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我真是老糊涂了。"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周慕晚擤鼻涕的声音。姜晚星起身走过去，靠在门框上看着女儿剥荔枝的背影。

"晚晚，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姜晚星柔声道，"就是看着照片，想起以前的事，有点感慨。"

周慕晚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时眼睛还是红的，"那你答应我，不许再说那种话了。你得长命百岁，还得帮我带孩子呢。"

姜晚星笑着点头，"好好好，我等着抱外孙。"她伸手擦掉女儿脸上的水珠，"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周慕晚破涕为笑，拿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塞进母亲嘴里，"尝尝，可甜了。"

荔枝的甜蜜在口中化开，姜晚星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她扶住料理台，眼前一阵发黑。

"妈？你怎么了？"周慕晚立刻扶住她。

眩晕感很快过去，姜晚星摆摆手，"没事，可能起得太猛了。这几天总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周叙白闻声赶来，眉头紧锁，"这都第几次了？明天必须去医院检查。"

"大惊小怪，就是低血糖。"姜晚星不以为然，"我这把年纪，谁没点小毛病。"

周慕晚却坚持道："爸说得对，明天我请假陪你去医院。你要是不去，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看着女儿倔强的表情，姜晚星无奈地妥协："好好好，去就去。你们父女俩啊，就会合起伙来对付我。"

第二天一早，周慕晚果然请了假，和周叙白一起"押送"姜晚星去了市中心医院。挂号、排队、检查，一套流程下来已经到了中午。

"都说了没事，你们非要折腾。"姜晚星坐在候诊区，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小声抱怨，"医院这种地方，没病也能待出病来。"

周慕晚正要反驳，诊室门开了，一位中年女医生拿着检查单走出来，"姜晚星家属？请进来一下。"

周叙白和周慕晚同时站起来，姜晚星也想跟进去，却被医生拦住，"患者先在门外等一会儿。"

诊室里，医生推了推眼镜，指着CT片子上一处阴影，"这里有个肿块，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认性质。根据位置和形态，不排除淋巴瘤的可能。"

周慕晚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医生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她看到父亲的手在不停发抖，却仍然保持着镇定。

"接下来需要做什么检查？"周叙白的声音异常平静。

"建议做穿刺活检，如果是淋巴瘤，还要确定分期和类型..."医生的话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周慕晚的神经。

走出诊室时，周慕晚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姜晚星迎上来，狐疑地看着他们，"怎么了？医生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需要再做个详细检查。"周叙白轻描淡写地说，但姜晚星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他越是装作若无其事，事情就越严重。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周慕晚坐在后排，一直盯着窗外，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姜晚星从后视镜里看了女儿一眼，突然笑了。

"你们啊，别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我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语气轻松，"就算真有什么，咱们一起面对就是了。"

周叙白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明天我来预约活检。"

"行，听医生的。"姜晚星出奇地配合，然后转向女儿，"晚晚，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周慕晚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妈！你现在还有心思做饭？"

"饭总是要吃的呀。"姜晚星温和地说，"生病归生病，日子还得过。你小时候发烧，我不也照样给你做好吃的？"

周慕晚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不住地抖动。姜晚星叹了口气，示意丈夫靠边停车。她下车走到后排，把女儿搂进怀里。

"傻孩子，妈妈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先垮了？"她轻轻拍着周慕晚的背，"咱们家的人啊，都是打不死的小强。你忘了你爷爷当年胃癌，医生说最多半年，结果不也活了五年多？"

周慕晚抬起泪眼，"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姜晚星擦掉女儿的眼泪，"医学现在这么发达，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有办法治。再说了，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呢，说不定就是个良性肿瘤。"

周叙白也回过头来，"你妈说得对，现在哭还太早。咱们先回家，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明天开始，一步步来。"

回到家，姜晚星真的进了厨房。

周慕晚想帮忙，却被赶了出来，"你去陪你爸说说话，他表面镇定，心里指不定多慌呢。"

周慕晚走到客厅，看见父亲正盯着墙上的全家福发呆。

她缓慢坐下，"爸..."

周叙白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你妈说得对，现在医学发达了。我查过了，淋巴瘤的治愈率现在很高。"

"可是化疗很痛苦..."周慕晚咬着嘴唇。

"你妈比我们想象的坚强。"周叙白的目光飘向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和姜晚星哼的小曲，"她这辈子，为了这个家，什么苦没吃过？"

晚餐出乎意料地丰盛，姜晚星做了周慕晚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和清蒸鲈鱼。饭桌上，她甚至开起了玩笑："要是真得化疗，我这头发怕是保不住了。正好试试假发，听说现在有种特别逼真..."

"妈！"周慕晚放下筷子，"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姜晚星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女儿，"晚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妈妈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知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管结果如何，咱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周叙白给妻子夹了块鱼肉，"先吃饭，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那一晚，周慕晚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起床去厨房倒水，发现父母卧室的灯还亮着。她轻轻走近，听到母亲低声说："...要真是恶性的，治疗费用不低。咱们的存款得留一部分给晚晚..."

"别想那么多，先用我的存款。"父亲的声音坚定，"你的任务就是好好配合治疗，其他有我呢。"

周慕晚靠在墙上，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这一刻，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父母正在老去，而自己却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切。

三天后的活检结果确认了最坏的猜测：姜晚星患有中期弥漫细胞淋巴瘤。

医生办公室里，周叙白握着妻子的手，仔细询问治疗方案和预后情况。周慕晚坐在一旁，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标准治疗方案是化疗，一般需要6-8个疗程。"医生推了推眼镜，"根据患者年龄和身体状况，治愈率在60%左右。"

姜晚星点点头，出奇地冷静，"化疗会掉头发吗？"

"很可能会。"医生回答。

"那副作用大吗？"

"因人而异，常见的有恶心、乏力、免疫力下降..."

周慕晚突然站起来，打断了

医生的解释，"妈，咱们去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再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的方案！"

姜晚星拉住女儿的手，"坐下，听医生说完。"她转向医生，"我想知道，治疗期间生活质量怎么样？还能正常生活吗？"

医生有些惊讶于患者的冷静，"前几次化疗后反应可能比较大，但随着治疗推进，大部分患者都能保持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我们鼓励患者适当活动，保持积极心态。"

走出诊室，周慕晚终于崩溃了。她蹲在医院走廊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姜晚星蹲下身抱住女儿，"傻孩子，生病还挑人吗？"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妈妈答应你，一定配合治疗，争取活到给你带孩子的那天。"

周叙白把母女俩拉起来，"走吧，回家商量一下治疗计划。医生说越早开始越好。"

回家的车上，姜晚星突然说："我想先去趟理发店。"

"现在？"周慕晚惊讶地看着母亲。

"嗯，趁化疗还没开始，我想剪个短发试试。"姜晚星摸了摸自己的长发，"反正迟早要掉，不如先适应起来。"

周叙白点点头，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前面商场停一下。"

在理发店里，姜晚星看着镜中的自己，对理发师说："剪到齐耳长度，要精神一点的。"

剪刀起落间，二十多年的长发纷纷落下。

周慕晚坐在一旁，看着母亲变得越来越陌生的轮廓，心如刀绞。

但当最后一丝碎发被拂去，她惊讶地发现，短发的母亲竟显得格外精神利落。

"怎么样？"姜晚星转头问她。

周慕晚强忍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好看，特别年轻。"

姜晚星满意地点点头，对理发师说："麻烦再帮我染成栗棕色，要那种阳光下会发亮的。"

周叙白在一旁笑了，"你这是要返老还童啊？"

"那当然。"姜晚星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生病归生病，漂亮还是要漂亮的。"

那天晚上，姜晚星把影楼寄来的照片一张张放进相册，在每张照片背面写上日期和简短的备注。周慕晚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母亲之前那些话的含义，她不是在告别，而是在整理自己的一生，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妈，"周慕晚走进房间，在母亲身边坐下，"我请了长假，陪你做化疗。"

姜晚星摇摇头，"不用，有你爸呢。你工作刚有起色，别耽误了。"

"工作哪有你重要！"周慕晚固执地说。

姜晚星放下照片，认真地看着女儿，"晚晚，妈妈生病已经打乱了家里的节奏，不能再影响你的前途。这样吧，第一次化疗你陪我去，之后看你时间，好吗？"

周慕晚还想争辩，周叙白走进来拍了拍她的肩，"听你妈的。咱们得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不能一开始就把精力耗尽了。"

夜深人静时，周慕晚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周发生的一切。

从母亲那句让她心惊的感慨，到医院的检查，再到今天的确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摸出手机，搜索"淋巴瘤治愈率""化疗注意事项"，越看心里越乱。

突然，一条消息弹出来，是父亲发来的：「睡了吗？」

周慕晚回复：「没，睡不着。」

很快，父亲回复：「来阳台。」

周慕晚轻手轻脚地来到客厅阳台，发现父亲正在那里抽烟，这是她记忆中，父亲极少有的习惯。

"爸，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周慕晚惊讶地问。

周叙白赶紧把烟掐灭，"就今天，心里烦。"他叹了口气，"晚晚，爸爸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我想把咱们的公司抵押了，给你妈用最好的药。"周叙白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沉重，"医生说有种进口药效果更好，但医保不报销..."

周慕晚毫不犹豫地说："我这里有两百万存款，先拿去用。不够的话，我还能向朋友借点。公司是你们努力了一辈子的成果，绝对不能就这么卖了。"

周叙白摇摇头，"你的钱自己留着，我和你妈商量过了。"

"可是..."

"没有可是。"周叙白罕见地打断了女儿，"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妈这辈子，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切。现在，该我们为她做点什么了。"

月光下，周慕晚看到父亲眼中闪烁的泪光。

"爸，"她轻声说，"我们一起，一定能帮妈挺过这一关。"

周叙白点点头，望向远处闪烁的灯火，"一定会的。你妈那个人啊，倔着呢，阎王爷都不敢随便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