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都做干净了?”
擎州总督府前院的祭堂中,身着一身赭色丝绸直裰的陈施穆正闭眼站在堂内正中,他对着正前方的三层牌位,双手合十,嘴唇蠕动,浑厚的声音在昏暗的祭堂中盘旋。
一位身穿青色衣袍的人站在右侧,他将手中早已备好三支竹立香拿到白烛旁,香线触及到赤红的火焰,瞬间燃起,细腻青烟缓缓升起,清淡的竹香无声向周围扩散。
“大人放心,定然是做干净了。”
陈施穆缓缓抬起了眼皮,看了眼屈身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接过他手中的三支香,便又收回了视线,对着正前方的牌位拜了三拜。
身旁的人继续说着:“大人,杨夏村的事,属下也已经开始让人放出消息了。不出三日,擎、桐两州百姓就都会知晓太子剿匪不力,害得整村百姓被屠。想必过不了多久,这消息就会传到京城那朝堂之上。”
他预想着不久之后,那些官员上朝弹劾太子的模样,眼中是压抑不住地兴奋。
陈施穆上前将三支香插进香炉,双手合十又闭眼无声嗫诺了些什么,这才终于抬起眼皮,瞥了对方一眼:“京城来的人离开了吗?”
“晌午后便送出去了,连带着大人写的信一起,已经踏上了回京的路。那边的人收到信后,自然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陈施穆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二皇子已经离京,不日就要来到江南,你们务必提前做好准备。太子那边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大人放心,小的必定好好为大人分忧。”
为自己分忧?
陈施穆看着眼前这张极尽奉承的脸,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嗤笑。
“只是,不知道对于最近这些事,桐州那里到底打算站到哪一边了……”
陈施穆看着他,正欲开口,紧闭的门外逐渐有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不出片刻,楠木门就被人敲响:
“叩、叩、叩。”“老爷,茶已经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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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官爷,水已经打好了。”
苍泉驿正馆二楼东侧,跛脚驿夫端着一盆清水,敲响了其中一间房门。
“进吧。”
房内传来了回应,驿夫垂着眼睑,木着一张脸推门进去。
他微微低着头,脚步一深一浅地缓缓走到木架旁将水盆放了上去,放稳后则转身去收拾桌上残余的盘筷:“官爷早些休息,若有事就叫小的,小的今夜就在一楼厅内候着。”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驿夫提着食盒,慢慢退出房间,只是两扇门来刚合上,屋内就忽然响起像是木窗晃动的声音。
驿夫微微皱起眉,方才进去时,窗户明明是关紧的,怎地此刻又被风吹开了呢?
而且,屋内忽然变得十分安静,里面那位官爷难道这么快便就寝了?
三角眼内,黑色的瞳孔微动,枯槁的手轻轻贴上房门,正欲用力将其推开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清脆的铁链晃动声。
驿夫眼皮一颤,手中动作陡然停下,随着耳边逐渐清晰的声音,他的眼睛倏地移向楼梯方向,平日里木然的眼中瞬间染上凌厉的神色。
抬起的手臂落回身侧,驿夫迈着脚步快速走到楼梯处,随着声音向下望去。
一楼厅内正中,身着草绿色衣裙的郗瑶此刻正站在那,她扬着嘴角,好整以暇地看向楼上的他。
驿夫看着她的这张脸,微微眯起了眼。
楼下的郗瑶望着楼上的他,玩味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笃定:
“老伯,我们又见面了。”
驿夫看着郗瑶的模样,听着她的话,却未发一言,只是提着食盒缓缓下楼,然后在距离郗瑶半丈远处停了下来,缓缓开口:“您是前日随着殿下来的那位姑娘?”
“对,是我。”
郗瑶看着他那张瞬间变得惊讶的脸,咂摸着那完全与他不搭的愕然音色,抱胸轻笑:
“不过,我和老伯怕不是只有前日见过吧?”
郗瑶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昨夜的神秘高人,想必也是您吧。”
清甜的声音不断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可这番话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驿夫早已收回那愕然的神情,恢复了平日里的木然表情,他的语气不带半分起伏:“姑娘的话,小的有些听不懂,这里只有一跛脚老奴,何来的神秘高人?”
郗瑶听着这个常在古装电视剧中出现的反驳句型,微微挑了挑眉,抬起手臂将手中飞镖露了出来:“老伯不认识我,那总该认识我手上的这枚飞镖吧。”
驿夫的视线扫到她的手心,尖利的飞镖安静地躺在那里,反射着厅内昏黄的烛光。
“姑娘,我不认识您手中这枚飞镖。”
预料到他不可能如此快就承认身份,郗瑶眼睑微抬,视线倏地从驿夫头顶穿过,冲着二楼方向大喊:“邢侍卫,看你的了!”
说完,她就捏紧了飞镖的尾翼,蓄起了全身力气将它往驿夫身上奋力甩去。
尖利的飞镖飞速突破空气的阻力。
而邢寂站在二楼楼梯口,在飞镖飞起的瞬间,拉开了手中的细弓,他眯起一只眼,然后瞬间松手将手中的箭冲着驿夫直直射去。
眼前是飞镖,后方是利箭,驿夫瞳孔乱转,为躲开两边利刃,他的身体比思绪反应更快,下意识迅速闪身躲开郗瑶甩过来的飞镖,飞身之际,右脚碰上身后利箭,他一个用力就猛踢上去,利箭受到极大的推力,瞬间调转方向,冲着紧闭着的大门猛然刺去。
一瞬之间,锋利的箭镞就刺进了厚重的大门,尾部的箭羽像是反应不及,因着惯性还在不停晃动。
跛脚在郗瑶和邢寂眼前稳稳落地,驿夫再次抬起的眼中早没了平时的木然:“请问姑娘,殿下此刻可一同在这?”
这是承认了?
郗瑶唇角勾起:“他自然在。”
清甜的声音落下,刺着利箭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的萧云衍出现在几人面前。
他的目光先是扫了眼背对他的郗瑶,只一瞬就离开,移到了对面驿夫的脸上。
见他现身,驿夫快速跪趴到地上:“还请殿下容许老奴,带您去房内单独详谈。”
萧云衍看着他还因着跪拜动作颤动着的头发,又侧眸看了眼波流转、似是又在打什么主意的郗瑶,眼神微闪,这才对着驿夫沉声道:“好。”
“邢寂,将弓箭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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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夫又将萧云衍引到了前日住过的那间西边上房:“殿下请进。”
萧云衍抬腿进去,邢寂跟在他们身后,拉住了郗瑶带她留在了门外。
郗瑶看着邢寂紧抓着自己的手,无奈叹气,他这是有多怕自己听到屋内不该听到的事啊?
……
“还请殿下饶恕老奴欺瞒之罪。”
房门刚被关上,驿夫就跪在了地上,对着萧云衍发出的粗哑的声音里带着祈求的颤音。
萧云衍看着再次跪在他面前的驿夫,沉声开口:“昨夜,你为何故意把我们引到山匪的躲藏之处?”
“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
驿夫缓缓抬起上身,苍老枯败的脸上,逐渐变得苍白悲怆:“回殿下,小的姓张,原是苍龙山西边山脚下柳树村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