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卑鄙

回家的第一个夜晚，燚贝竟然失眠了。被子很舒服，枕头很舒服，她也很累。可每当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脑袋里像有一个定时闹钟，“当啷”一声将她唤醒。

说起来，她已经有将近三年没回过家了。虽然人没红，也没混成多大的腕儿，也不算是衣锦还乡。但细数她入行这三年来，她的行程一直排的都很满，平均每年的休息时间不超过四天。其余时间她都在不停地跑组，试戏。一层楼接着一层楼地面试，一扇门接着一扇门地敲，一次又一次地鞠躬。

前段时间有粉丝考古，汇总之后发现她一年平均要参演十部以上电视剧。她自己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演了这么多角色。

女主的闺蜜、丫鬟、情敌。男主的同事、暗恋者、白月光、姐姐、妹妹。单元剧主角的女儿、妻子、母亲、邻居、老板。能考古到的并不是全部，排除掉不可抗力至今未播的，以及最开始那几年播出但水花不大的，她演过的角色绝不只是这些。

这么想着，她更睡不着了。

第六次翻身后，她干脆裹了件睡衣去了徐老太房间。

“外婆。”

“外婆，你睡了吗？”

燚贝趴在窗口小声喊，她没指望真的喊醒徐老太，只是象征性打个招呼。

徐老太当然没有回答，燚贝推开门，借着点微弱的月光摸到了徐老太的床。不管三七二十一挤了上去，徐老太不知是刚被惊醒，还是早就醒了只是不想理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哎呀，小兔崽子，大半夜的折腾什么？”

燚贝：“外婆，我想跟你睡。”

外婆：“你都多大人了，还要跟外婆一起睡。”

燚贝撒泼：“不管，我睡不着，我就要跟你睡。”

外婆拍她的背，“小屁孩儿，哪那么多事，还睡不着。”

徐老太一边说，一边拉着被子裹住燚贝。

有时候燚贝觉得徐老太很矛盾。她刚说过她都多大人了，还要跟外婆睡。这会儿又在说，她是小屁孩儿。

燚贝在被窝里追着徐老太的身体躺，脚刚一碰到徐老太就被她骂了。

“哎呦！你这“蹄子”这么凉，伸远点。”

就不。

徐老太总是管她的脚叫“蹄子”，手叫“爪子”。

嘴上说着让燚贝把脚伸远点，被窝里徐老太早已将她两只脚都压在腿下面捂着。

“跟你妈一样，都这么冷心冷肺，连身上都捂不热。”

说起燚贝妈妈，徐老太总是埋怨多一点，像是说起别人家的女儿。

妈妈大概伤透了外婆的心。

外婆二十几岁独自拉扯大的宝贝女儿，在二十几岁遇到一个男人后将她彻底抛弃，甚至还带走了她所有积蓄。独自拉扯说起来只有四个字，但其中艰辛只有外婆自己清楚。即便现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养大一个孩子也并不容易，更何况是三四十年前。

燚贝看着徐老太头上的白发，听着她沉重没有规律地呼吸，突然很害怕。外婆已经七十多岁了，课本里管这个年纪叫“古稀”。她太年迈了，她不能再操劳了。

“外婆，不开店了好不好？”

外婆摩挲着她头发，“不开店吃啥？你养我啊？”

“嗯，我现在有戏拍了，可以养你，你跟我回奉平吧。”

“得了吧，我这一辈子就是这劳碌命，就会开店。我就守着这店就行，你们想往哪飞往哪飞，我不离开这。”

外婆这一辈子都围着这家店，靠着这店养自己，养女儿，养孙女。她早就把自己看作店里的一部分了，不是店里离不开她，是她离不开这家店。

话题过于沉重，徐老太调转了话锋。

“你要是手里有钱，你给外婆，外婆给你存着，给你当嫁妆。小孩子家家手里别放那么多钱，容易被骗。”

提到钱，徐老太总是个财迷。

燚贝笑她，“现在骗老太太钱的骗子更多，保健品就卖你这种不服老的老太太。”

“不可能，我才不会上当受骗，能骗到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这点徐老太倒是没自大，燚贝想去拍戏那一年，徐老太给燚贝看过她的存款，好几十万。

那一年徐老太特有底气对燚贝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外婆有钱，就是回来了，外婆也养的起你。”

老太太永远是给她兜底的那个人。

燚贝拍徐老太马屁：“那是，谁家老太太七十了还会用支付宝，谁能骗得了你。”

徐老太被夸高兴了，没一会儿脑子又转过来弯了。

“少给我戴高帽，小兔崽子，你到底有没有钱，是不是不想给我？”

燚贝哭笑不得，于是将最近结的片酬和通告费全转给了徐老太。

徐老太看见六位数的钱吃了一惊，“这么多！当明星这么挣钱啊！”

“以后会更多。”

“好好好，都转给我，我都给你存着，免得你花给外面的野小子。”

说着又数了一遍钱，特满足地把燚贝抱在怀里。

“我的心肝儿肉。”

燚贝小声嘟囔：“钱才是你得心肝肉吧。”

徐老太这会心情好，也不反驳。

“都是，都是。”

——

给徐老太过完生日，燚贝听林爽的话又在家赖了几天，赶在电视剧收官礼和庆功宴前才返程，免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林爽：“诶，徐老太没来送你？”

燚贝：“别提了，跟我生气呢，不来送我了。”

祖孙俩亲亲热热好几天，临走却吵了一架。

林爽笑言：“老太太那是舍不得你。”

燚贝将行李箱递给司机，自己同林爽一起上了车。

“可能吧，收拾行李，非给我装现金，我不想要。还没说两句呢，就急了，发好大脾气，最后给我撵出来了。”

林爽无意瞥到燚贝脚上的拖鞋，笑了。

林爽：“看得出来，情况确实很危急。”

燚贝抿着嘴，看着脚上的红色棉拖鞋，尴尬地抠了抠脚趾。没什么装饰，但胜在暖和。

……

到达酒店，根据要求燚贝换上了剧里的戏服妆造。

收官礼采用直播形式，主演根据自己的角色人设一一向观众打招呼，在线陪看电视剧。剧集结束，组织演员与观众互动，提问。

整场收官礼直播一共持续四个小时，等从活动大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

《即刻开机》的播出着实为燚贝圈了不少粉丝，不仅是她的演技，她的品质也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她当时对着摄像机那一番关于野心的回应，被二创进好多女性独立的视频，被盛赞是“女王发言”。

燚贝刚一出门守候在门外的粉丝便开始喊她的名字，燚贝挥挥手回应粉丝。不知道谁起的头将一张她的拍立得举到她面前，问她能不能签名？燚贝想也没想给那人签了，而后四面八方都是递过来的剧照和拍立得。

助理和工作人员眼见势头不对，立刻围上来隔开她和粉丝，一路将她护送至酒店内。

庆功宴也在这家酒店，燚贝卸了妆就过来了，她不习惯让人等。

谈话间，话题不知怎的突然转到了燚贝身上，原本低头吃饭的燚贝莫名其妙成了焦点。

“我建议，大家都敬燚贝一杯。刚刚那么多粉丝找她签名，这就是流量，我们这个电视剧也多亏了她的流量。”

于是便有人应声附和，他一言，你一语，把燚贝架了上去，反倒抢了女主风头。

燚贝尬笑，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人都开始给燚贝敬酒。

酒桌文化？

正应付敬酒，桌上制片人突然提起了新剧筹备，有意让常末和燚贝二搭。

燚贝模糊重点，说要先看看剧本和时间，不拒绝也不答应。

制片人步步紧逼，“贝贝啊，这其实就是一个信任问题。我既然找你，那这个本子就肯定是适合你的。我还能害你吗？”

燚贝又被架上去了。

鸿门宴，赤裸裸的鸿门宴。

燚贝心里暗骂，只得又主动敬了制片人一杯酒，为显诚意直接干了一杯，然后水灵灵地喝趴下了。

燚贝摆摆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出门进了卫生间，为显醉相还特意踉跄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