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于无声处
就在安娜以为,这个聪慧的女人尚未被自己说服,打算再与她好好谈谈时,尤菲米娅却缓缓抬起了头。
“公主殿下。”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已经稳定了许多:“您如此作为,我不知究竟是受到了两位陛下的,亦或是其他人的授意。
而我人微言轻,见识浅薄,只知道尽心侍奉主人,恪守本分。皇太后对我有恩,将殿下您托付给我照料,这份职责,我从不敢忘。”
安娜看着她,轻易便听出了她这一长段,仿佛是在向自己表达着对皇太后依旧忠心耿耿的立场之下,似乎还藏着些别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等待着尤菲米娅接下来的话语。果然,在略微的停顿后,女人的话锋一转,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越发微妙了起来:
“依我的愚见,无论是皇太后对您的教导,还是殿下您此刻忧心国事,欲为陛下分劳的心意,其初衷应当都是为了帝国的安稳。
既然如此,殿下您,或者教导您如此做的某位大人打算做事情,我恐怕无力评判,更不敢妄言相助。
我所能做的,仅限于此身职责之内。那便是照料好您的起居,护卫好您的安全。
至于其他……在事情尚未明朗前,在未曾影响到殿下您的安康与声誉之前。有些风声言语,或许本就不该去惊扰长者的清净,令她徒增烦忧。殿下,您说是吗?”
她的声音到最后,渐渐变得轻微,若非她正站在距离安娜极近的地方,或许就将它遗漏。
对于这样的结果,安娜感到满意。
安娜得到了她想要的承诺,在赛车比赛这件事尘埃落地,或者引发更大的风波之前,尤菲米娅不会主动向皇太后提及此事。
这是一种有限的,有条件的“合作”,建立在“不影响公主的安全与声誉”的前提之下。
但比起这个承诺,更令安娜感到满意的,是尤菲米娅的反应。
她并没有在被安娜使用丈夫的性命和前途威逼利诱时,就迅速倒戈,她对于自己的主人——皇太后达拉西妮,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忠诚。
忠诚,这是作为上位者在任用和提拔廷臣时,尤其在乎的一点。
一个聪明的叛徒与一个忠贞的傻瓜,谁也不会选择前者。
她深切的知道,尤菲米娅还未曾倒向自己。但此时,她与皇太后之间的关系已经被安娜撬开了一道缝隙。
这样就足够了,在此之后,她会将两人的利益更加深切地捆绑在一起,直至她彻底倒向自己,然后成为一枚她用来探查皇太后动向的棋子。
至于现在,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赞同了尤菲米娅的话:“你说得对,尤菲米娅。有些事,确实不该过早地去打扰祖母。”
*
在第二天的中午,安娜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阿莱克修斯。
正式家庭聚在一起午餐的时候,阿莱克修斯惺忪着睡眼,穿着一身舒适却过于随意的家居长袍,从寝室里走了出来。
安娜的脸上都不由露出了惊奇之色,可看着皇帝眼睛下挂着的乌青色眼带,似乎也在告诉着她,父亲没有赖床。
也许,他不过才闭目假寐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安娜离开了君士坦丁的身侧,快步走到了父亲的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父亲,您这两天都在忙什么?安娜昨天一天都没有见到您!”她带着撒娇般的语气,靠在父亲的腿边试探道。
“抱歉,我的小星星。如你所见,最近父亲有很重要的政务需要忙碌,所以才不像之前那样有足够的时间陪伴你,你能原谅父亲吗?”
阿莱克修斯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他的反应和语气都显得有些迟缓。
安娜几乎可以肯定,他昨日恐怕彻夜都在与大臣们商讨和争论关于前线的战事。
“阿莱克修斯,你才睡了两个小时,等吃了午餐,就再去休息一会吧。即便国事再重要,也不能因此就疏忽了自己的身体呀。”
皇后伊琳妮在此时走了过来,心疼地看着丈夫,小声劝道。
可阿莱克修斯却摇不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到:“现在还不是能够让我安心休息的时候,筹款之事悬而未决,我即便躺着也睡不安稳。”
安娜乖巧地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父母的交谈,看起来,父亲的筹款计划推行的并不顺利。
是因为皇室拥有的资产太过大宗,无法快速脱手,还是遇到了其他的困难呢?
正思忖间,母亲已经代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阿莱克修斯,筹款的事情……竟然如此艰难吗?不然我去与祖父和父亲说一声,想来他们是很愿意为了帝国献出自己的财富的。”
妻子体贴却也天真的话语让阿莱克修斯的心中即觉得慰贴,也觉得无奈。
他即不认为这些手握着巨量财富的大贵族们会舍得慷慨解囊,也不认为他们献出来的那点财富,足够改变帝国现在的窘境。
他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勉强笑了笑:“只是皇室名下的一些田庄、林地想要尽快变现,却总是不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买主。
至于其他……”说到这,他忽然打住了话头,似乎不欲再就此问题深聊,只是敷衍般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你无需过分担忧。”
可话已到了此处,也许是心中积怨已深,一些抱怨的话便还是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
“有时候,真想快刀斩乱麻……偏偏有些力量,总是在你挥刀时成为你的掣肘,让你动惮不得。”
他的抱怨并没有引起妻子的警觉,只是换来了她几句温柔的开解。可在夫妻二人都未曾留意到的地方,他们的女儿却自顾自陷入了沉思。
地产难以快速变现,这是安娜意料之中的事情。皇室资产庞大,仓促出售不仅容易被人压价,还可能引发民间的恐慌。
身为一名执政者,父亲不可能连这一点都考虑不到。而以父亲的谨慎性格,他更不可能不对这种情况做出预案。
能够让他焦虑至此,恐怕是连那个预案出了非常严重的问题吧?
那么,那个预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