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千秋昭岁(十五)
林见深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问:“小友此言何意?”
“世人皆知这‘方天十印’在曜清林氏一族,可神器认主,哪有可能一直待在曜清洲?前辈就算没带着十印,也该拿着主印方天。”祁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
“……”林见深静默片刻后,长长喟叹一声,“想不到除吾林氏一脉,区区一个百岁出头的小姑娘竟然也清楚神器方天十印不止十枚天印。”
界中生机盎然,亭外山水如诗如画,他眼神一凛,整个春水界陷入一片阒静中,顿显杀伐之意。
林见深沉声问:“小友知晓如此机密却不遮掩,当真不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若怕,晚辈不会明着向前辈求这方天主印。再者说,取一界春生之意,恰恰契合十印的力量流转。晚辈还不算愚钝,经此提点还装糊涂的话,可就算不识抬举了,便先在此多谢前辈的用心良苦。”祁桑起身,朝他行下一礼。
方天十印有十一印,是她曾经从慕笥久那里听来的。当时,慕笥久正和还未失踪的商容讨论诸神器一事。
林见深意味深长打量她一眼。
方天十印各有用处,独独这第零道天印——主印方天可定神魂不灭,生息不绝。
持印者受神力屏障结界所庇护,乃运山河永固之力,无人能够撼动,算那一百零一件神器中,防御最强之器。
这姑娘既然知道主印的存在,自然也清楚效用,要拿来保命,也在情理之中。
可——
他挥手示意她坐下,指着一旁不清楚内情的人,特意问她:“主印只有一枚,你们两个人的话,某又该给谁才好?”
晏淮鹤虽不了解方天十印的效用,但也能从二人的对话中猜到什么:“前辈的界藏之内,至少有五枚天印,只可借出一枚?”
“我可没那么小气,她清楚,让她说。”林见深笑了笑,没打算让祁桑敷衍过去。
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知晓十印存在后,单凭气息波动就能推断出界藏之内至少有五枚,对神器气息倒是熟悉得很啊。
“……”祁桑抿嘴,哪里能想到林前辈这么不给面子,沉默片刻,对晏淮鹤轻声解释,“主印若取生,其余十印便只能取死,此消彼长,恒变不息,这也是十印对外只说十道的缘由。”
“不错,可其他十印的威力没那么强。以你们的修为对上乘易一阶,还能活命,但是换成修为更高的对手,十印护不了。”林见深点了点头,又问,“小友只向我求主印,恐怕已然做好打算了?”
祁桑不得已承认自己的打算:“这主印交给他,他修为没我——”
晏淮鹤在同一时间开口:“我自有保命之法。”
闻言,她看向他,不悦蹙眉道:“你能有什么保命之法?”靠乾风珏吊着一条命,被打得半残吗?
“那你呢?修为只比我高出一阶,单凭这一点差距,你便有自信能安然无虞?”晏淮鹤不紧不慢回。
“我自然有保命的法子,哪里像你……”
“既如此,这主印不必借。”
“晏淮鹤,你能不能对自己的性命上点心!”
两人争论不休,不外乎一个希望对方安然无恙,林见深连忙打圆场:“打住,吵什么吵?这有什么好吵的?”
“……”祁桑这才闭嘴,腹诽道,林前辈不就是想让他们为此事争执起来么,明明他不问那么清楚,她就可以随口编些借口骗过晏淮鹤。
现如今吵起来,能怪谁?
林见深只是想看看两个人谁会拿这枚可保命的主印,没想到一个个的,都想推给对方。
他正思索怎么解决此事,忽地又认认真真打量他们一圈,发现什么,讶然道:“神魂合契啊,哦——原来这位小友出自晏氏一族,可这合契的气息为何如此微弱?但也无伤大雅。”
听到这句话,晏淮鹤脸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只不着痕迹看了祁桑一眼。
只听林见深小声嘀咕了几声,旋即同他们道:“你们两人之间心魂相系,灵息不分彼此,跟一般情况不同,只要相距在一丈之内,主印便可护二人无虞。”
他松了口气,这下就不必争执了。
一枚通体透明无色、泛着清亮水光的方印从满池荷花中飘出来,落到三人面前。
翠翠伸长脖子,好奇看着。
“主印交于你二人,我也会在外头随时援手。可作为交换,除了顺道替我看顾下长乐,在‘九餮鲲座’结束时,带她平安归来,我还有一事相求。”林见深郑重交代道,“餮天鲲的宝珠洞天内,有一味紫锯草,可安神助眠,帮我采上一小袋即可。”
不在请柬名单之上的林见深,修为太高,就算用什么法子掩盖,还是会被洞天之主的餮天鲲察觉。
这餮天鲲背后之人是敌是友还不甚清楚,无论祁桑有没有办法带他混进去,他都不能入这宝珠洞天之内暴露行踪。
但林见深在外策应,也就是给他们两人留下一条绝不会出意外的退路。
祁桑两人要面对的难题,只在这“九餮鲲座”盛宴上。
就算被发现,只消逃出宝珠洞天,等林见深来救便可。
林前辈既然有此一诺,便不会不守信。
她奇道:“我还以为前辈会让我们替您查出‘人傀’一案的来龙去脉。”
“这事急不来,待你们救出长乐,有些事自会水落石出。”林见深故作神秘道。
祁桑感慨一下:“三劫境的人都这么喜欢装神弄鬼,话说一半留一半吗?”
“可能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们也只能感知个大概,不可说啊不可说。”林见深淡道。
“也就是说,三劫境的大能常常躲在幕后,顺应天命而为,才总……会有那么多遗憾么?”她喃喃出声,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意识到此话有多么不敬后,连忙摇头,“晚辈并非——”
林见深大概明白她为何有此一说,摆摆手,示意他并不觉得此话冒犯,慢道:“并非喜欢躲在幕后,顺应天命……而是就算是我们,也只能顺应天意。世路万千,可我们所看见的却只有眼前这一条,总有人想,既然有些人能预知到未来,为何不试着改变一下既定的轨迹呢?或许,能少很多遗憾,救下很多人——可这世间没什么新鲜事,不外乎悲欢离合,或许我们脚下的这条路已是最好的,强加干涉,才是容易酿成大错,得不偿失。”
一句话,牵出万千心事。
祁桑恍惚间,抬眼看向眼前生机勃勃的春景,而晏淮鹤却在话音落下一瞬,抬头看她。
“逆天改命,不可行。”林见深许是突如其来的感慨,亦或是意有所指,劝诫道,“你若想从天命手里夺回什么来,便该做好准备,接受失去别的什么同等代价。因果往复,这便是天之道,天命倾覆之下,哪有什么对错好坏呢?活下来的,便算好,而不幸离去的,也只是提前归去了。”
最后一个字叩响之际,只有翠翠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它心思纯粹,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翠翠乐呵呵拿尾巴卷起那枚方天印,盘在祁桑肩上,在片刻后,跟着三人出了春水界。
还是妖界的灵气清新,那人界修者的界藏中,灵气太过浓郁,不像祁桑的灵力令它安心,它有些不喜欢。
茯萼已至珑明谷,他们就算有柳絮蕴的令牌,也不能在雾散之前光明正大进去。更何况,林见深前辈都不着急长乐的安危,他们两个人实在没什么好紧张的。
于是,两人便回了方才的花辞客栈,将衣饰换回最开始入谷时的修者道袍,明日便以洛苏一族的身份入谷,等到了宝珠洞天中后,再乔装行事。
收拾好东西后,祁桑以晏淮鹤是伤者为由,打发他去榻上打坐,自己则往屏风一侧的矮榻歇息。
可刚将悠悠然进入梦乡的翠翠安置好,她忽地想起一件事,走上前问他:“晏淮鹤,林前辈说的‘神魂合契’什么意思?”
她认知里的神魂契,一是人和本命武器的器灵所立定的本命契,在玄苍也指修者与灵兽搭档间的魂契;二是天道魂誓,引天道法则订立誓言,若有违背,神魂俱灭,算约束;这三嘛,就只剩下道侣合契了吧?
她总下意识以为晏氏擅血契,是以所谓的心魂契也是血契的一种,单从字面意思理解,该是以血掌控他人神魂,为自己所用的一种契印。
可如果不是呢?
有谁会因主从分明的血契而自己受反噬伤害的?两人共感,而不是单方面的操纵——
可疑,实在可疑。
她此前怎么就没有怀疑过这其中蹊跷?虽然这契印后来对她确实没什么影响,完全可做忽视。
“便是神魂合契。”晏淮鹤没有遮掩的打算,大大方方承认,语气不紧不慢,“一道特殊的血契,心魂相系,不分你我。”
祁桑微微睁大眼,不知是为这真相而震惊,还是对他的云淡风轻感到意外。
他垂眸,淡然道:“它与道侣合契相似,是以当日在坠月谷,意外显出此契印之时,我心有疑虑,才含糊其辞。后来不解释,也是认为你我已成同门,再交代清楚反倒会坐实什么,于是不敢。”
“与……道侣合契类似?”祁桑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蜷缩起来。
“我会找到法子解开它,不会让你为难。若是往后你有喜欢的人,这契印实在不像话……”
他停顿一下,接着往下说,一副公事公办、毫无私心的做派:“思来想去,此道神魂契终究不该存在。”
什么叫往后她有喜欢的人——
“我、我能有什么喜欢的人?”她眨着眼,下意识反驳,抬头撞上他的视线,怔愣一瞬后猛地瞥开,目光落在周围的景色上,干巴巴补上一句,“不过,这契印稀里糊涂的,还是解开好,还是要解开的。”
“自然,我会解开它的。”晏淮鹤一派坦荡道。
祁桑盯着问心无愧的晏淮鹤静思许久,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信了他的说辞,将多余的不解按下,收回视线,走回矮榻坐下。
她面上看起来没什么过多情绪,其实内心完全平静不能。
瞒了这么久,一直瞒着不好吗?突然摊开来说明白,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自己哪有空闲去梳理好情绪。是因为想到如何解开契印的法子或是有些头绪了?
怪自己,为何非要问个清楚……
所以,最近自己总心神不安是这个契印的缘故?
大概不是——
以前都没这问题。
她闭目打坐,心底却乱作一团。
神魂契,以神魂为契,算是约束最强的一类契约,更是无法轻易改易。说什么能解开,大概也耗时耗力,没那么快吧。
莫名其妙,她竟然没觉得失落,想着这契印存在也并非不能接受。
既然是神魂契,那么她的识海中是不是还保留了一丝属于晏淮鹤的神魂?
为何她从未在识海里察觉到他人的气息呢……
祁桑心念一动,安静呆在识海里的神魂便火速在识海里飞来飞去,试图找到些什么。
终于,在识海的角落,感知到一丝属于他人的神魂波动。
被主人发现的白色光丝抖了一下,努力往角落缩去,不想被人发现。
可偏偏赤红色的一团神魂小心翼翼地靠近,圆滚滚的模样在空中晃了几下,冒出几个棱角,变作小小人儿的样子,落在近处。
神魂蹲下,伸出手,拢在魂丝四周,将它的所有去路拦下,观察半晌后,终是忍不住问:“你不想看到我?很害怕?”
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埋怨与忐忑。
怪不得自己从未察觉过这道魂丝的存在,它主动掩去气息,缩在角落,哪有那么容易被她发现。
就像是故意躲着她——
思及此,她感到莫名的烦躁与失落。
闻言,光丝仿佛沉思一阵,而后摇了摇头否认。
见它否认,耷拉的嘴角扬起,神魂又问:“那你想要回去吗?回主魂那里。”
魂丝犹豫了下,似乎拿什么望过来一眼,而后蜷缩起来,做下什么决定,像鼓起什么勇气似的,失魂落魄般往外飘去。
“欸,你居然真的想要回去——”神魂惊诧十分,蹙起眉,赶忙拦在小小的魂丝前头,不许它离开,“但契印还没有结束,你需在这里多呆一阵,不能走。”
她说完,复而又强调一遍:“你不能走,只能留下来。”
魂丝听她这番话,在半空愣了一下,而后才慢吞吞准备再度缩回那个小小角落里。
那一瞬间,祁桑以为它还想跑,当即便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它。
“不许再躲去角落了,为何要躲着我?我很可怕么?”
神魂不再顾虑,伸手一把捉住这根如光如影的魂丝,牢牢攥在手心里,如获珍宝。
神魂相触的那一瞬,正沉神打坐的祁桑蓦然睁开眼,意识仿佛被什么巨浪用力拍下水,波澜不止。
她咬住唇,压下心底的异样,神魂没有松手,反而越攥越紧,在识海中固执道:“晏淮鹤,你现在这部分是我的,不准逃。”
未曾经她同意,就给她下了这什么鬼契印,魂丝落入她的识海也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般缩在角落。
来来回回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么?她不同意。
魂丝其实压根没有挣扎,应该说自被她的神魂攥入手心的那一刻,温热的触感蔓延到全身,让魂丝从头至尾软了下来,拾不起丝毫的力气,只能任她宰割。
没人注意到,早已全神贯注于调息的晏淮鹤耳后的肌肤红了大片,意识险些从静思中狼狈跌出。
但他确确实实神入玄虚,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只不过凭借魂魄一体,有了些许反应。
归根结底,还是错过了知悉这件事的机会。
已被紧紧拥进神魂中的那根魂丝与主魂的牵系变得极弱,已然忘却自己缘何而来,心甘情愿沉浸在暖烘烘的识海中。
祁桑心念不静,坐着打坐一个时辰,也没能静下来。
东方既白时,她将视线从窗外的浓雾上移开,落在凝神静气的晏淮鹤身上。
她走到床沿,离他很近,而后倾出半个身子,往他身上靠,却又没有靠近,只是低头盯他发呆,无聊到开始数他额间细碎的发丝有几根是乱着的。
晏淮鹤是在她靠过来的瞬间醒来的,可一直没有睁眼,似乎是好奇她想做什么,默默等了许久。
直到极力克制的心跳再也掩饰不了前,他才装作刚刚醒来的模样,神色意外地睁眼看向她。
祁桑眼神不躲不避,被抓个正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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