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狐女
“祝族,居于西南之地,其人力大,善御兽,围一死火山而生,名曰……嘶,这个字……”
花途明坐在桌前,一手托腮,目光落在书上一个字,缓缓蹙起眉。
天光从门口流入,笼住她半边身子,花途明往外望去,就见大雨过后,晨曦下,满地泥泞,有一棵树拦腰折断,正倒在院中。
她收回目光,正欲跳过这个词,继续往下看,屋内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卿日拉。”
“——什么?”
鲛人从板车上坐起来,他长发打着绺,发丝间还沾着几根枯草,神情镇定,舒适地往窗口一靠,鲛人气定神闲开口,“卿日拉,在祝人语中有‘灵山’,‘福山’之意。”
花途明定定望着他,指头不自然抽动两下。“你伤好了?”她问,“怎么这么脆弱,稍微动一下就要昏迷一整天。”
琨玉一顿,随即轻轻一笑,他身上鳞片尽数隐去,上半身线条流畅,肤白如玉,让人直挪不开眼,“唉,”鲛人眼角微弯,佯装苦恼地叹息,“跟着我,你真是受苦了。”
“那是,”花途明客气道,“还是尽快找到解决办法,咱俩大路朝天,各走一方吧。”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吵闹的喜鹊飞进屋中,它绕着花途明上下转了两圈,随即停在板车侧板上。
琨玉定定看它片刻,伸出一根指头挑逗它,漫不经心道:“这地方小动物还挺多。”
喜鹊歪着脑袋,要啄他的手指,次次都被鲛人灵活避过,它恼羞成怒,扑棱翅膀飞到花途明脑袋上。
“有趣。”鲛人捻着手指,笑吟吟道。
喜鹊在花途明耳边大叫:“快把他赶走!你怎么在屋里养了一条鱼!有了鱼就不要我了是么?!我还给你传信!不然你们还得在山上耽误!”
花途明木着脸,视若无睹,将喜鹊薅下来扔到屋外,她侧首,见鲛人正津津有味地透过窗子,看着上下翻飞的喜鹊,开口道:“可能它比较喜欢你吧。”
“我看不,”明察秋毫的鲛人道,“它应当是十分讨厌我吧。”
他望着远去的喜鹊,有些出神。
花途明望向他,鲛人眼睑半垂,脸颊上两道伤疤近乎愈合,鳍状耳饰蓝的透亮,一头墨色卷发垂下,在玉白身体的衬托下,格外脏污。她再也忍不住了。
鲛人正愣神,余光忽然看到一个东西兜头朝他罩来,他瞳孔倏地变色,凌厉地往旁边一瞥,同时伸手截住,待到手中,才发现那是一件衣服,鲛人疑惑地抓着它,瞳孔中蓝色慢慢消散。
“把衣服穿上,”花途明命令道,“还有,你的头发该洗了。”
那衣服触感粗糙,针脚线头明显,不知洗了多少次,原本颜色都看不清,还泛着一股淡淡的潮味,琨玉微微一蹙眉,将它扔在板车上,撩起眼皮看花途明。
“你瞪我做什么?”花途明道,“大少爷,家里贫寒,没有钱给你买好的,你就先凑合一下吧——话说你们鲛人平时都不爱穿衣服的吗?”
“为何要穿衣服?”琨玉反问。
他说着,环顾周围,仿佛这才意识到他所待的地方家徒四壁,连个像样的装饰都没有,鲛人欲言又止地看向花途明,眼中含着一丝悲悯。
再看这名女道士,一身花青色道袍,后颈插着一柄拂尘,发丝用同色布条绑了一半,也是朴素的不能再朴素。
琨玉柔声道:“你那根簪子是我弄坏的,我改天重新给你雕一个,姑娘家,总喜欢明艳美好的东西。”
“我不喜欢,谢谢。”花途明拒绝,“你再不把衣服穿上,我就把你扔到门外泥潭里,你去那里面打滚的时候,就不嫌我寒碜了。”
“……”
琨玉无奈地看花途明一眼,十分能屈能伸,他捏着鼻子把衣服捡起来,慢条斯理地往身上套。
花途明打盆水进来,见他还在磨磨蹭蹭,不由分说地按住他,囫囵穿好衣服。鲛人立刻如坐针毡,花途明嗤道:“矫情。”
她原本还担心衣服有些大,毕竟俏儿爹膀大腰圆的,可一穿上,却发现正正好——这鲛人看起来瘦,其实还是很撑衣服的。
琨玉站起身来,足足比花途明高大半个头,花途明命令他躺到床上,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床尾,将水盆放在椅子上,蹲在地上给他洗头。
鲛人仰头望着屋顶,正有一只蜘蛛在拐角处结网,他忽然开口,“我记得我刚醒来时,是穿了衣服的。”
“是啊,被我不小心扯坏了。”花途明攥着琨玉头发,他发丝又细又软,隐隐看还泛着蓝调,花途明耐心打理着,不动声色地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鲛人低低笑了一声,眼中似有亮光闪过,“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罢。”
“那不行,”花途明止了动作,盯着鲛人,“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我都告诉你了。”
默了片刻,鲛人缓缓勾起嘴唇,“好罢,”他说,“我叫琨玉。”
“琨、玉,”花途明一字一句道,“听说鲛人语与祝人语大差不差,你们文字也差不多么?”
“语言的确只有发音的区别,但文字并不一样,两族各有体系。”
天气放晴,有一缕光正好顺着窗户,照到琨玉面上,琨玉微微眯眼,就听花途明又问:“我还没见过祝族人呢,祝族人长什么样子啊?他们可以和人族生孩子吗?”
“他们……唔……”鲛人浅浅笑道,“你若是见到,肯定能一眼认出的。”
“祝族人生活在气候炎热地区,肤色较深,一般额上有族徽,形似火焰……祝族和人族是可以结子的,鲛人族和人族也可以,不过祝族人与鲛人血脉浓厚,只要沾上一点,就会显露出本族形态。”
“意思是只要我祖上有一个人是祝族人,不管与他隔了多少代,我都会长成祝族人那样?”
琨玉露出赞许的眼神,“聪明。”他歪着脑袋看花途明,“你身上没有任何形态显露,说明你是纯正的人族。”
他嗓音低醇,瞳孔中蓝光一闪而过。
花途明蓦地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再一看,他又变回笑吟吟的模样。花途明道:“那祝族人与鲛人能不能结亲,会不会就抵消了这些变化?”
“那不行,”琨玉慢悠悠道,“这两族结亲只会两败俱伤,毕竟,水火不容嘛。”
他说到“水”字的时候,花途明蓦地一顿,她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昨日大风中,他用一条水绳将自己拉回井边——这说明什么?
她“啪”地将鲛人头发扔回水里,“鲛人善控水,你是不是可以自己洗头发?也不用我在这腰酸背疼的蹲着。”
“啊呀,”鲛人喟叹一声,像是秘密终于被发现一般,闷闷笑出声,“途明,”他忽然正色,“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花途明不吃他这一套,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抱着手臂看他。
琨玉:“——我感觉我身体里有东西,一动用力量就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花途明想起昨日井边突如其来的疼痛,不置可否,“自己洗个头总没事吧。”
而且,既然如此,他昨日为何非想把自己拴在身边,后面还追上山?
想到这,花途明倏地开口:“所以你昨日是怎么找到我的?”
琨玉莞尔:“当时下这么大雨,你说我怎么找到你的?”
“仅凭大雨,”花途明道,“你没有在我身上做什么手脚吧?”
“比如说呢?”鲛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花途明记起昨日他忽然发疯,在自己脖子上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