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决定
任梨梦第一次学会了妥协,即便心底有太多情绪交织,任梨梦也必须承认,父母是她最亲的家人,所有的矛盾与隔阂、无奈与挣扎终究全部掩盖在名为“家”的一声叹息里。
家,宛如一幅色彩斑斓又斑驳陆离的画卷,爱与痛在其中肆意晕染,相互纠缠,交织出复杂而微妙的情感。
任梨梦和母亲吴穆蓉又再次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和睦,平静的日常相处仿佛一切事情爆发完、说开了就过去了,只有每回打开衣柜时,那件静静套在防尘收纳袋的新戏服提醒着任梨梦,那仍然无法过去的疑问。
黄梅戏,究竟是她选择的,还是父母的决定?
她的人生,究竟是谁做主?
这份暗藏的思绪一直持续到高考后,出乎意料的好成绩没有辜负任梨梦最后一年的所有疲惫与痛苦,任梨梦的文化课成绩刷新了整个戏校的历届全省最好排名,她考出了自己的最高分,也创造了戏校的历史。
大家都以为一切尘埃落定,高考志愿填报系统开通第一天,任梨梦和父母一起用不到十分钟填完了志愿,艺考戏大第一的专业排名和超一本分数线快两百分的文化课成绩让第一志愿的戏大几乎毫无悬念。
“梨梦,你这一年辛苦了,戏大在帝都,这是你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到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你能考上戏大,也终于圆了我们俩年少的遗憾,我女儿太棒了!”
志愿填报系统关闭的倒数第二天晚上,任顺安忙碌一天回家,一进门就看到有些闷闷不乐在阳台的任梨梦,他在鞋柜上放下东西,走到任梨梦身边的木椅上坐下。
循着任梨梦的视线,任顺安只能看到有些漆黑的夜空和较远处灯火通明的梅香剧院。
任顺安估摸着女儿即将第一次离家求学,难免多想而情绪低落,他和吴穆蓉虽然很不舍任梨梦,但同样很期待任梨梦在戏大学有所成。
戏大是戏曲界的最高学府,培养过太多戏曲名角,他们年轻时都曾向往戏大,可惜因缘际会没有考上,如今任梨梦能圆他们的梦,任顺安和吴穆蓉十分欣慰。
“爸,你回来了,我妈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她还在忙马上黄梅周那部新戏。”
“那就好,她今天给我布置的《孟丽君》那段戏我感情变化总把握不好,我怕等会儿检查又要挨训。”
高考虽然结束,但唱戏才是开始,填报志愿结束后,吴穆蓉很怕无所事事的任梨梦松懈怠慢,再加上高考前几个月没时间刻苦练戏,为了确保任梨梦的基本功不在九月开学时退步,吴穆蓉每天给任梨梦布置了一连串练习任务,任梨梦这些日子越练越烦闷。
明明高考已经过去,她却感觉生活没有任何差别,离开了文化课调味,她一天到晚都在琢磨黄梅戏,一部接着一部,看不到终点。
任梨梦很喜欢那种沉浸角色的感觉,可以体验截然不同的丰富人生,了解百感交集的古今故事,但每一次酣畅淋漓的扮演前提是她自己。
她越来越找不到自己,像是被束缚在母亲安排的一个个角色里,不得不疲于奔命般完成一次次练习。
“别担心,老爸给你打掩护,要是太累就休息两天,你妈那边我搞定!”
任顺安搂住任梨梦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要不你和燕芳舒、李初月那几个朋友约一约,出去旅游玩玩,我用小金库给你报销。”
“算了,你背着我妈攒点钱不容易,况且,芳芳和别人有约了。”
从去年的《桃花扇》选拔赛开始,任梨梦每个月的零花钱就再没发过,吴穆蓉希望把住金钱动脉逼任梨梦低头,但任梨梦却另可口袋空空也还是顶嘴吵架,主打“贫贱不能移”。
“爸,我......和李初月闹翻了。”
任梨梦双腿蜷缩在木制躺椅上,视野最亮处是梅香剧院的巨大招牌熠熠生辉。
“因为选拔赛保送的事情?”
任顺安微愣,注意到任梨梦有些怅然若失的双眼,他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女儿某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也弄懂了女儿这段时间一直不在状态的原因。
“梨梦,我们从小就告诉你比赛有输有赢,保送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很多事情我们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只需要相信自己就行,你看,现在你不也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上戏大了,不要想太多,不纠结也就不会害怕了。”
自然也不会做出临阵脱逃的无措举动,任顺安没有提及最后这句话,他声音温柔而平和,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爸,我和李初月......我们之间有点复杂,不是因为我选拔赛输了,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但......我尽力了,只是事与愿违。”
任梨梦有一瞬间想开口坦白一切,可她太年轻了,她无法估计此刻旧事重提的影响,会不会影响已经尘埃落定的结果?
虽然选拔赛是李初月的问题,但李初月最终能拿下保送名额,靠的是自己在《桃花扇》的角色,这是李初月的努力,选拔赛不过是一块敲门砖。
任梨梦既然开始就决定揽下一切为她和李初月的友情做终结,此刻斟酌半响,还是没有和父亲解释来龙去脉,她含含糊糊说着,满眼真诚地望着父亲任顺安。
“好好好,梨梦,我们向前看就行。”
任顺安哄小孩般连声回答着,任梨梦很轻易便看出任顺安眼底的不予追究,她喉咙滚了滚,最终咽下了所有话。
向前看?
如果如父亲所说不纠结的相信自己,那......她想去戏大吗?
想选黄梅戏吗?
这个问题盘旋在心底太久,无时无刻都叩问着任梨梦的内心,任梨梦抿住唇,向身后躺去,透过阳台玻璃,眼前熟悉的街道她看了太多年,她希望的,也许不是这窄窄的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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