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自甘堕落
长街漫漫。
太傅府的马车在城中一处银号停下。
崔管事忧心忡忡:“大人要动用崔氏族产?”
崔寂掀开车帘,目光牢牢盯着银号牌匾:“若没有我,这些族产何来今日!”
崔氏族人仗着他的势力,大肆收刮敛财,如今也该回报了。
“大人!”管事尽力阻止,“往后大事,用得着钱的地方太多,买下锦梦楼又无大用!还请大人三思!”
“谁说无大用?”
锦梦楼背后的勾当,他虽用不上,可若将来李令宜在青州,京城的一举一动用这青楼来传递消息,再好不过。
“李二。”他垂下眼眸,“我送你这份大礼,全看你能否接得住。”
此刻锦梦楼。
蔺如玉已遣人送信,告知主人近两日发生之事,请他得空来此一聚。
她又叫来心腹:“去给谢府的四小姐也送一封信。”
想必即将进门的太傅夫人,对这位李娇娇也颇感兴趣。
不出一日,这满大街寻人的崔氏族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闻是有人暗中放出消息,说逃跑的婢女已被太傅寻回,并安置在郊外别苑。
蔺如玉冷笑,太傅大人为李娇娇可是煞费苦心。
*
李令宜已在锦梦楼观察数日。
这蔺如玉的确神秘,她几次借口想进入蔺如玉的屋子,都被人拦了下来。
且她身边两个侍女,能识文断字,也会武。
她身为武将女儿,舞刀弄枪亦不是难事,可惜爹娘自她及笄之后,便不准她碰那些刀剑了。
“娇娇姐。”阿月站在她身边,眼巴巴望着那一桌子饭菜。
锦梦楼的姑娘们,一般在午时开门迎客前,一起用午饭。
经过这几日的调.教,大家食不言寝不语,用饭时大堂内一片安静,无人再抢着吃喝了。
只是玉娘对李娇娇这位教习师傅,却重视的有些过分,单独为她置桌用餐不说,就连饭菜也比大家好上许多。
阿月手里拿着半个发黄的笼饼,眼睛却盯着李令宜跟前那白米饭。
李令宜也有些尴尬,这食物让她一人独享,也不知是不是蔺如玉的挑拨对立之计。
“阿月坐我旁边。”她把一盘炒羊肉丝往阿月面前推了推,“姐姐不饿,给你吃吧。”
阿月兴高采烈坐下,她还从未吃过肉。
“阿月!过来!”红姑唤她,“那种东西哪是我们能吃的!”
阿月方才亮亮的眼眸,瞬间暗了下去。
李令宜道:“你也不必在那儿阴阳怪气,她们还小,正长身体,该吃些好的才是。”
于是她招手,让其他几个奉茶丫头也过来。
谁知红姑走到她面前,揪住阿月后领,把她提了起来。
“你懂什么?她们若是今日吃了这珍馐美馔,往后那些粗茶淡饭便难以下咽!”红姑喘着粗气,道,“若你为她们好,就留着自个吃吧!”
李令宜看了看其他人的吃食,一盘梅干菜,配一个笼饼。
真的那么难以下咽?
她放下手中筷箸,走到另一桌,拿起笼饼咬了一口。
没什么味道,只填饱肚子而已。
她坐下,又夹了些梅干菜,学着大家的样子配着嚼了嚼,才觉有些咸味。
“往后我同你们一起吃。”她把自己桌上的菜给几个桌子分了分,对红姑道,“你说得对,总有一日我也得适应这些饭菜。”
红姑不再出声,默默坐下。
想她从一个没吃过苦的大户人家妾室,沦落至此,往后不知有多少苦等着。
众人眼里有了一丝同情。
正当大家埋头吃饭之时,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帷帽遮面,身后还跟着六个婢女。
立即有人上前道:“这位……娘子,您找谁?”
那女子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在李令宜身上。
若不是她遮了面,早已显出满脸震惊。
只见昔日那位雍容华贵,珠围翠绕的李姑娘,此刻正身着毫无光泽的粗糙布衣,嚼着一块快要发黑的饼……
她猛然掀起帷帽,不敢置信道:“你竟沦落至此?”
李令宜这才看清,原来是谢四娘。
“原来是谢姑娘。”她放下手中吃食,起身道,“你是来找我?是……他让你来的?”
谢四娘都能找到此处,看来她的行踪已被崔寂得知了。
谢湄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此来,正是得了消息,想救你回去,至于大人他……他如何想,不关我事。”
……不是崔寂让她来的,李令宜想,他是打算放过自己?
她又坐了回去,继续用饭:“谢姑娘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会跟你回去,你走吧。”
“为何?”谢湄犹豫了一下,又缓缓抬步,走至她跟前,“李姑娘,我这次来就是要同你说清楚,虽大婚在即,不日我便是主母,可我亦不是善妒之人,容不得你留在府里……”
“谢姑娘误会了。”李令宜头也不抬道,“我不是他的后宅妇人,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可他牵挂你……”谢湄皱着眉头,一副为夫君分忧的模样,“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我这个未来主母并不在意。”
李令宜冷笑:“谢姑娘是听不懂人话吗?你喜欢给他纳妾,随意便好,与我何干!”
“你这妾室!”谢四娘身后婢女冲上来道,“我家小姐看你沦落这种地方,风月场所、烟花柳巷,她好心救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敢和她顶嘴!”
“小姐,此等下贱胚子,回去了奴可要替小姐好好教她规矩!”另一婢女恶狠狠道。
“啪——”李令宜把筷子狠狠摔在桌上,“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妾!”
在场姑娘们纷纷起身,怒目看着主仆几人。
“不是妾,就同我们一样,是奴是婢!”那婢女见人多势众,瑟缩了一下,又鼓起勇气道,“不管怎么说,我家小姐日后也是你的主母,你敢对她不敬?”
“哟,这听起来,你家小姐还未嫁过去呢!”红姑走过来,挡在李令宜面前,嘲讽道,“你家小姐倒是大方,还未嫁呢,就摆起了主母架子,来给未婚夫纳妾来了!”
>几位姑娘纷纷附和:“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人家都说了,不是你家小妾,怎么,想逼良为娼?还没做人家媳妇呢,就要替未来夫君强抢民女?”
谢湄身为贵女,哪和这些人打过交道,顿时被呛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不过她很快稳住阵脚,把两个婢女招回。
“李姑娘,我是好心救你!”她愤愤道,“难道你甘愿沦落风尘?”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也是靠自己本事吃饭!”姑娘们立刻跟她吵了起来,“你不就是投了个好胎?被豢养在宅院中,不用劳作就有吃不完的好菜,穿不完的锦衣,哪天供你吃喝的人不在了,你还不如我们!”
“你们——你们敢对世族不敬,口出狂言!”
“什么不敬,我们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
趁此机会,红姑附在李令宜耳边,问道:“你可想好,你到底要不要回你那金窝里去?总比在这儿受苦强。”
李令宜摇头,坚决道:“什么金窝银窝,不过是困住人的囚笼!我不回去,死也不回!”
红姑拍拍她的肩膀,沉声道:“你别后悔。”
李令宜颔首。
谢四娘本就来者不善,她会好心救自己出去?
不过是把她再次扔进后宅中,在未来夫君面前彰显自己大度罢了。
若回去,此后免不了在谢四娘这个主母手下讨生活,到时还不是任她折辱!
“这位……谢小姐。”红姑扫视一周,叫大家噤声,“让你失望了,如今这锦梦楼还离不开教习先生。”
“教习?”谢湄瞥了眼李令宜,她能教什么?
她曾命人查过眼前这个李姑娘,可此人来路着实神秘,查来查去,竟查不出丝毫痕迹。
她曾怀疑过那日宫中大殿外的话,可李皇后明明已逝。
况且往日和太傅有所牵连的女子,就只有太后一人,而太后尊贵,断不可能出宫,来这青楼做教习。
她只能当这位李姑娘,是太傅府邸的婢女。
红姑冷冷看着她:“李姑娘是我们的教习先生,并不是谢小姐以为的自甘堕落风尘女子,所以谢小姐该收起你那假惺惺的善心,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
“多管闲事!”
“有这工夫,管好你男人!”
“别让他夜夜流连这烟花柳巷之地!”
谢湄被气得脸色通红,赶忙放下帷帽。
和这群风尘女子吵架,今日着实失了她的尊贵。
“李姑娘,你既是大人府上的婢女,若大人并未还你身契,放你离去,我定会想方设法将你带回!”
简直是笑话!一个奴婢,还想做回良籍?
李令宜冷冷道:“不知谢小姐哪听来的消息,说我是婢女?谢小姐不如去问问你那未来夫婿,他手中到底有没有我的身契!”
谢湄紧紧捏住裙摆,难道他连身契都还给她了?
还有半个月,她便要嫁入太傅府邸。
若是连个妾室都拿捏不住,她这个主母往后如何在后宅中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