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015—诀别与希望
2015
丁知乐买了两个蛋挞三个泡芙一个蛋糕盒子,店里基本没人,她靠窗坐,蓝牙耳机放舒缓的英文单曲,浏览小说的空档丝滑地将小甜品递进嘴里。
时间消磨得飞快,两个半小时过去了,丁知乐站起来舒活筋骨,窗外没有风,天空中乌云还在聚拢,天气预报说小雪转雨夹雪,看这云彩的架势下大雪都有可能。
几乎是依据本能,丁知乐打开微信聊天框,字打到一半,又泄气般地全部删除。杨文帆最体谅别人,和别人在一起,永远把自己的感受放在后面,能拖到这样晚定然有别的情况,丁知乐不愿意他放弃这么多,何况陪他来还是自己强求的。
甜品店和麻辣烫店紧挨着,丁知乐出了甜品店就进麻辣烫店,好巧不巧,老板娘刚给孩子烤出一锅红薯,红薯香得人直流口水,虽是非卖品,但丁知乐眼神恳切,老板娘忍痛割爱卖出两根。怕杨文帆回来得晚红薯变凉,丁知乐特意用围巾紧紧包住。
麻辣烫按斤称,死贵就算了,味道一点都比不上育英小吃街的飘飘香,麻酱给得太少不够香,糖放得太多有点甜,丁知乐挑起一大坨玉米面又灰溜溜放下。
面吃过一半,系着白围巾的少年来到窗外,丁知乐抬起头时,雪花正飘在他蓝色羽绒服上,他喜欢深蓝色,丁知乐认为天蓝色好看,他听她的意见买了天蓝色。
李良月让丁知乐形容身边的人,她成语量匮乏,只好用具体的事物形容。
李良月像辣椒,色彩艳丽,直率爽朗,周围人遇见她就会“哑”(她声音大,对比之下,别人声音小)。
黎一诚像风,一阵儿往这去,一阵往那儿飘,一般情况下抓不住任何人,但总想唬住人。
黎一诺……算了,不说人坏话,不熟。
杨文帆像水,滋润万物悄无声息,容人慰人度量似海,海,丁知乐眼里的杨文帆不是灰色的,是最干净的蓝。
丁知乐没动静,眼睛在他衣服上,在他头发上瞟,杨文帆被看得心里乱哄哄,敲玻璃提醒。
“马上来。”室内外温差巨大,面汤的热气扑到窗户上,有厚厚的水雾生成,丁知乐写下这三字。
丁知乐套上羽绒服,抱起围巾就往门外跑,杨文帆提醒她一句没反应,只好将声音不断放大:“慢点,把围巾系上,围巾怎么裹得像包孩子?”
三层台阶下,杨文帆等着丁知乐,还没迈下台阶,红围巾就被三下五除二拆开,微微冒热气的烤红薯被递到杨文帆手里,烫得他心下一颤。
“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丁知乐揭开自己那根烤红薯,嬉皮笑脸地劝杨文帆。
杨文帆提醒她嘴角有油渍,声音愈发温柔:“你想吃就吃,不用等着我一起。”
丁知乐笑:“那可不行,你吃的时候我肯定馋,我很讲武德的,绝对不能抢你的。”
杨文帆点头,雪花正好落在他鼻尖,凉凉的。西区雪下得不大,东区那边不知道怎么样,公交车马上到站,出小区得八百米,两人肯定赶不上,等车时间太长,最好的办法是打车回去。老小区地方偏,多是老年人在住,附近不知有没有出租车。
丁知乐不知杨文帆在想什么,只见他嘴唇抿成一条线,脚步跺来跺去。
“你如果想多待会儿,我可以等的……”丁知乐立马意识到话里的漏洞,“不不不,你如果想在这儿住几天也可以的,我给你打掩护,后妈那关由我挡着,我爸那边无所谓,至于我……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丁知乐还在找补,急得手舞足蹈,杨文帆顺顺她的兔耳朵帽子:“你在说什么,我还想看你明天考试的成绩单呢,你不会害怕了吧,你不会想逃避吧?”
丁知乐心里静了:“杨文帆,你奶奶还好吗?”
雪花落在杨文帆肩头,印下湿漉漉的标记,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头饥饿的野兽,吞下一处又一处光亮,而消失的大风悄悄觉醒,风中尽是枯木的檀香。
杨文帆扯着丁知乐袖子,大步大步地带着她往前冲,冬天少见鸽子,小区里家养的鸽子拼命地往回冲,严寒之下越飞越慢。
杨文帆奶奶一点都不好,换句话说,没有好的可能。
丁知乐想尽了话劝杨文帆,可到嘴边,只有干巴巴的:“没事,会好的,一定会没事的。”
两人在公交站台等了十多分钟,道路旁的标语被盯出花来,出租车一辆都没看到,丁知乐缩着脑袋,小口小口地啃着杨文帆掰开的半块烤红薯。
天寒地冻,刮风又下雪的,站台座位一分为二,两人一左一右等着。网络上有几家打车平台,可云江太小,云江人过得太按部就班,注册后根本没有司机应答。
四十分钟后,公交车司机停下车,忍不住关心那快冻僵的少年少女:“那么冷,你们跑这儿干嘛?”
丁知乐双脚发凉,像垫了块冰块在鞋底,长时间久坐,猛站起险些摔倒,幸好杨文帆撑住了她。两人一前一后,丁知乐在前,哆哆嗦嗦地扶着门把手上车,杨文帆在后,双臂护着她后背。
杨文帆递过耳机,丁知乐恍然地带上,听歌太久,她的蓝牙不知何时熄了音。
熟悉的电吉他声透过耳机传出,丁知乐靠在椅背上,安然进入梦乡,紧挨着她的杨文帆却摘下蓝牙,着目于寂寥的天地。
雪下得不算大,可积少成多,总会形成“地衣”,柏油路上的薄雪被车轮胎带去一部分,留下的那部分勉强算得上洁净。下雪天其实没有化雪天冷,但人潜意识里会觉得下雪更冷,视线里环卫工人的衣领紧了又紧。
杨文帆和奶奶并没有聊太多,然而这些话却能让他记一生。
老太太腿脚方便,拉住杨文帆就往旁边椅子带,杨文帆余光下,她浑浊的褐色眼珠里全是红血丝:“文帆,奶奶对不起你,但奶奶没办法,我养不了你几年,这把老骨头早被黄土埋大半了。”
室内明明没开暖气,可杨文帆却浑身发热,手心已湿漉漉,面对奶奶哀切的目光,他半笑着摇头:“不怪您,是我自己选的。”
杨文帆生得这样好,身量高挑,五官俊朗,都说杨暨明长得好,老太太却忽然觉得孙子比儿子杨暨明还俊。只是一个瞬间,通电般地,老太太开始摇头,不好,这不好。
“你学习好,文帆,你好好读,你比你爸有出息。”杨暨明只读到高中,高中毕业就在自家饮料厂打工。
老太太轻拍杨文帆的背,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房间传来,嘶哑的飘忽的,甚至说极其不真实的:“别学你爸,你爸年少走了弯路,害得你这一生这样苦……”
声音传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
“奶奶,我十六岁,说一生还早。”杨文帆打断她,声音平静。
老太太仍沉浸在情绪里:“你爸这一辈子,福也享过,罪也受得,最后结局这样……他年轻的时候太混,长大后勉强正经,就是心太软人太善良,一心想着救别人,别人活了,他的命却丢了。”
泪水从老太太枯树皮一样的皮肤淌下:“暨明啊,我的儿,你对得起别人,你对得起你老娘,对得起你儿子吗……”
杨文帆不知如何劝奶奶,那头老太太又自顾自地念叨起来:“你爷爷这个人又臭又硬,走的时候凭什么那么坚决,整日里嚷嚷自己在部队怎么怎么,他死了别人怎么不搭理我们家了,怎么没有人帮帮我们孤儿寡母?”
“王叔很好,王婶和王悦也很好。”杨文帆羽绒服里还有纸巾,递给老太太让她擦泪。
老太太忽然抓紧杨文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