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自焚身
烧纸身,烧的是她身。
活傀魂,活的是他人魂魄。
她哪是什么神,不过是吃了众生祈愿,由众生造就的缝合拼凑之物罢了!
尸骸滚滚,全部不分头颅和肢体,拢聚在伏岁的身体之下。她被火烧干的躯体越来越高大,直至盖过血鸦君,变得仿若崔嵬高山!
你是我们的神,要被供得很高,像山一样巍峨。山是我们的娘,你便也是我们的娘!
套在脖子上的锁链终于断了。这些人没了肉身,化成万千咆哮尖叫的怨灵,在山与山之间乱窜。
山外的行人路过,先见到了遮天蔽日的黑乌,而后又听到群山间回荡的鬼哭声,一时吓得大惊失色。
于是不久后,血鸦君屠戮彩云县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渝怀。
——雨冲下来,却如惊涛骇浪,将齐芜菁的口鼻全部湮灭!他被怨灵压身,沉入水底,整个地室都在伏岁的狂笑间震颤:“少君,我们本是一路人,可你偏要管闲事,枉做替死鬼!只需要最后一副身体,最后一注魂魄,他们就能冲出樊篱,对不住了!”
小珍......不,伏岁的声音变得又闷又远。
轰!
火从水下烧起来。齐芜菁只觉千万寒钉穿过躯壳,无数双手拽着丝线,要将他藏在陈佩兰体内的魂魄撕扯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下方拖住了他的腰。齐芜菁猛然睁眼,大口喘息。
他侧目,瞧见的却是三千界黑红相间的湿发。齐芜菁抹掉颊面的水,一把将三千界推开:“你又来干什么?!”
“我活在此处,为何不能来?”三千界一推就倒进水中,仰面瞧他,“倒是你,喧宾夺主,怎么睡我的床?”
“胡言乱语!我与你早没干系了!”齐芜菁翻身骑在三千界身上,双手掐住三千界的脖子,“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会砍掉你的头,挂在城门上示众!”
“既如此,我们便来清算一下因果。”溪水淙淙流过,三千界喘笑着说,“凡间有个词,叫‘父子连心’。你受剔骨剜心之刑,竟敢令本座也疼痛?”
“你听不懂人话吗?断、断、断!我和你早断了!”齐芜菁抽出身侧的红短匕,猛力插下。
“疯子讲话也作数?”三千界歪头,匕首插进地中,“所谓‘子不教,父之过①’,活得这么窝囊,是要打我的脸么?!”
“你的名声早烂了烛雪君,他们如今称你为阴魂不散的恶鬼——”齐芜菁倒拔匕首,却被三千界握住手腕,拉了下来。
三千界反客为主,旋即将人压在身下。
“鬼?”佛珠垂晃,水珠飞溅,三千界那只露在外面的银瞳空洞柔和,“啊......这太妙了......你对我的养育之恩没有半分感激,那就受着恶鬼缠身的报应吧。”
匕首“哐啷”落进溪水里,被水冲走。
齐芜菁忽然低低笑道:“好好等着啊父亲,等着我让你生不如死。”
三千界垂下眼,似笑非笑:“你已经让我等太久,太久了。”祂的半脸鬼面之下,眼瞳发红,渗出血来,“我心里日日夜夜都像火烧一样煎熬。”
祂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甚至算得上柔情。可血落在齐芜菁的脸上,竟出奇地灼痛!
“这是什么?你看着我啊?哈哈哈......”齐芜菁眼中有亢奋的风浪,他好奇地大笑,“三千界,这是血还是泪?”
“哭你啊。”三千界摁着他,目光如炬,“你死了,神祇都为你流泪,佛也哭你,鬼也哭你。”
齐芜菁被这滴血给愉悦了。它滴在齐芜菁的面颊上,仿佛火蔓延一般,从侧面滑进溪流之中。
正当此时,溪水忽然沸腾起来!水底渗出血红的岩浆,整条小溪都变了色!
火燃起来,烧烂了齐芜菁的背。与此同时,那些远去的怨灵的狂吼忽然再次袭回耳畔,它们张牙舞爪撕扯着他的魂魄!
好痛!
“放手......快放手!”齐芜菁皮开肉绽,被烧得血肉模糊,他挣扎道,“好、好痛!休想取我魂魄,我不要、我不会!”
三千界不管他痛,更不管自己痛,“今日我不入梦来,你要如何脱困?”
齐芜菁咬牙道:“我自有办法。”
话音刚落,他咬破手指,单手画起了火符。
烧纸身,活傀魂,焚烧肉身,便能释放魂魄!如今要做的便是将自己化作傀儡,再让火烧完这具身体!
只要不让伏岁得逞,将他的魂魄收来做成释放万鬼的最后一注饵,不过区区一具肉身,舍弃了又何妨!
死么?
他最在行了!
“啊……你这个小孽畜,真是让我好操心!”三千界大笑起来,怒极了,“你想死,你还想死?!”
祂佛珠乱晃,那张脸上怒相毕露,竟和鬼面的凶相诡异地融合起来。三千界握住他的手,将火引到自己身上:“蠢货!我还要怎么教你?嗯?!”
火势一路蔓延,燎上三千界的袈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千界整个人包裹其中!唯余祂被烧毁腐烂的半张脸,在火影摇曳间忽隐忽现:“……渡人先渡己,舍己救人,万劫不复!”祂死死攥住齐芜菁的手,爆喝道,“看着我,对我说你这次记住了!”
三千界沉入火海。
齐芜菁要将火引回来,却束手无策。他气急败坏:“恶心、恶心!不要你救!滚!”
——扑通!
怨灵忽然尖声咆哮,争先恐后地从他体内逃出。齐芜菁感受一阵失重,魂魄似乎从半空坠回体内,五感恢复的瞬间,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腥味,一张燃火的薄纸落在鼻尖。
还未睁眼,有人忽然托上他的腰,将他快速带出了水面。
怨灵受了很大的刺激,猝然发了疯,齐齐钻回伏岁身下的尸骸堆里。
伏岁被冲撞来骤然倒地,一时全散架了!
齐芜菁清理视野,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是我想来的么?”这人正是桑青,他指着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玫瑰烙印已经被血覆盖,“奴印生效,少君,你要痛死我了。”
齐芜菁冷淡地瞧了他一眼,寻找四周,对桑青没什么兴趣似的。
然而很快,散落在地上的尸块骨碌碌重组,齐芜菁心烦意乱,道:“算了,先解决眼前吧。”
“少君,”伏岁重新站起来,冷笑道,“你让我有些意外啊。”
“免礼,不怪你。”齐芜菁环望四周,找到了自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