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天空下的青春鸟
边羽很久没修手表了,对机械手表各个部件的细节忘记不少,于是找出家里机械表的图解稿放在桌台上对照。
召觅的手表虽然外表普通,里面的结构却不简单。边羽把桌台擦得非常干净,一丝灰也没有,把手表里面的零件一一挑出来分类排好,大大小小的零件多达326个。机械板有刮花痕迹以及保养油过期都属于小问题,机芯最主要的问题是摆轮断裂,且完全没有复原的可能。这个摆轮不换是不行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
边羽用透明小塑封袋装起断裂的摆轮,到四明老街找老常钟表店的常叔,让常叔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摆轮替换。
常叔右眼戴着一个单眼放大眼镜,放大眼镜系着一条弹性的皮筋套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他提起小塑封,把摆轮放到放大镜前看了又看:“这个型号的可不好找,不过赶巧,我这里还有一个。”他扭过身去,拉开一个小木柜翻找片刻,挠挠头“嘶”一声,碎碎念“明明在这儿”,便转到一整面钟表墙后去找了。
常叔在钟表墙后开了一个又一个柜子,直到十分钟后,他依然没有找到摆轮的动静,反而是柜子越开越多。边羽等得无聊,便拿起一本修表的小手册站在门外翻看。小手册只有几页,这几页翻完之后,边羽放眼望街对面的景。
四明老街的街景其实没什么新意,漆新的骑楼廊道内行人来来往往有说有笑,几年来均没大变化,还存活的老店不多了,街上都开起新店,多数是服装类、餐饮类。正宗地道的本地餐馆减不少量,多是被网红店占领。像常叔这样的老店,隐藏在城市繁华地段的角落,灰扑扑的不起眼。
街对面一个穿深褐色外套、挎相机包的男人正捧握着徕卡M240拍照,他的镜头移动一圈后,在边羽这个方向停住。
对面那人的相机画框中,边羽穿着一件浅蓝色内搭和米白色针织外套,头发蓬松地耷着,倚在店门的柱子前,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天蓝得不晴明,微有些闷黄,边羽像一只青春的鸟儿翩飞落在复古的街上。
倏然,相机画面中,青春的鸟一双深眸抬起,悠然转来。
边羽盯着那个对准自己的Elmar 21mm f3.4镜头,那人放下相机,露出张带点青色胡茬的脸。
他远远向边羽挥了挥手,脸上展开笑。
边羽棕金色的眉毛微一拧,记忆画片中,找不出谁能对上这张留着青色胡茬的脸。
那人微笑摇头,手指指着自己,又指向边羽这边,跟着避过车辆,穿过马路,小跑着来到边羽面前:“嗨。你认不出我了?”
边羽仍是一副没有印象的模样,对方于是说了句法文:“海边的咖啡厅,蔷薇花很漂亮。”
边羽不懂句子的意思,但听到法文便记起来了:“哦,是你。”他仔细瞧了闻莘那双带点棕褐色的眼睛,目光又落到他下巴那短短的胡渣上,“你留了胡子,我没认出来。”
闻莘摸摸脸上的短青胡茬,略惭愧的模样:“我不是故意留的。这一个月,我忙着办画展,没时间修理胡子。”
“这样啊。”边羽其实没很在意的意思,“你中文进步很多。”
“真的吗?”闻莘眼中闪过一丝亮泽,“那我的老师请得值。”
“你还特意请了老师?”
“是啊,想着再见到你,能跟你交流更多。”闻莘望着边羽的双眼,坦诚是他一向的风格。
边羽不解问:“你怎么知道会再见到我?”
“不知道。可能,是一种预感。你看,我们现在不就又遇见了?”闻莘问,“但是,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等老板拿一个手表零件给我。”边羽的目光朝向那面钟表墙后。
他话正说完,常叔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出来,掌心掂着一个纸包好的摆轮:“也就剩这么一个了,你算是有缘。”过后,他注意到闻莘手中的相机,谨慎道,“你那相机别开闪光灯拍我这些东西。”拉过一块黑色绒布盖住桌上的金属部件。
“Ok,我不会拍它们,我知道它们很脆弱。”闻莘把相机收进相机包里。
边羽对了一下拿到的摆轮型号,确认无误后一道放进塑封袋里:“多少钱?”
“10块,要现金。”常叔坐回工作台前的木椅上,拿起一个鼓鼓的气吹吹桌面上摆放的表芯上的灰。
“网上都卖到四五十了。”边羽手在口袋里摸了摸:“今天没带现金。”
“网上的人爱怎么卖怎么卖,我就这个价。钱你明天拿来。”
边羽说:“我明天不路过这里。”
常叔“咂”了下嘴。他搞不懂线上收款那一套,几年前被人拿假转账的截图骗过,自此一直不再开设线上收款,手机收款也不懂得操作。除非子女在家里,才会让对方转账到子女手机中。
闻莘拉开相机包侧边袋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张十欧元:“我给你吧。”
“这我可找不开。”常叔不看那张钱一眼,抽屉里拿出一条金属怀表链,“要么你拿去当找钱。”常叔多少有一套自己坚持的做生意理念,人是极其保守老派,同时坚决不占别人便宜,也不让别人占便宜。
“好。”闻莘放下那张十欧元,收起那条怀表链。
走到街上,边羽跟闻莘说道:“你打开微信,我把钱转给你。”
闻莘没听他的:“我不会用微信花钱,要不,等一下,你请我喝咖啡。”
边羽本想说,那用其他转账方式,或者明天拿现金给他。想想都十分麻烦,还不如一杯咖啡来得干脆,便答应道:“好吧,你想去哪里喝?”
“还没想好,我想先拍会儿照片。”闻莘把那条怀表链垂放在手指侧看,“它看起来很vintage。”
边羽说:“常叔店里确实有很多中古物品,它有可能是件古董。至少是独一无二。”
“真的?”闻莘露出微不可置信的惊讶,“那,送给你吧。”
边羽不禁疑惑道:“送我?”
“你很适合独一无二的东西。”闻莘解释说,“我没有怀表,用不到,放在我这里,它失去价值。”
边羽接过那条怀表链看了两眼:“你把相机拿出来。”
闻莘不解其意,仍是拉开相机包拉链,把相机拿出来给边羽。
边羽找到相机机身上的链勾,试着将怀表链挂上去,竟然正好挂住。他顺势把怀表链套在闻莘的手腕上:“这样不就行了?”
闻莘笑笑说:“正好,不用再多买相机的腕带。对了,你知道哪里可以修胡子吗?这里的美发店很多,我不知道怎么选择。”
“你很赶时间?”
“嗯。不是要跟你喝咖啡吗?”
“……”边羽思索片刻,“快剪的话,我只知道巷子里的。你不嫌弃,我可以带你去。”
“嫌弃?”闻莘花了会儿功夫记忆这个词的意思,“哦——我当然不会。在哪里?”
小巷子内,白发老人手中拿着一盒染发膏,刷子在膏盒里搅拌半晌,涂在一位中老年男人发白的头发上。
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