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浪漫至死不渝
从咖啡厅出来时,暮色已完全浸染天际。
海风裹挟着潮气掠过,沿街霓虹次第亮起,一位满怀抱着玫瑰花的女生走来:“先生,这是厄瓜多尔进口玫瑰,买一束吧。”在临海的街道上,有这些卖花、卖小玩意儿的小商人,他们精灵似的夜夜在这里游荡。
闻莘的视线刚触及那些暗红花瓣,边羽已抬手谢绝::“不需要,谢谢。”
“哦……”那女生失望地抱着玫瑰花走了。
闻莘张张嘴,似乎想叫住她,但她脚步已快速走远。
少女抱着花束隐入夜色时,对面的滨海道上,露天大排档的彩灯恰在此时亮起,陆续有客人入座,一支乐队站在观海台上摆开乐器,黄铜管乐混着吉他扫弦声漫过夜空。
“接下来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一起吃饭。”闻莘指着被彩灯缠绕的棕榈树,“我看那一家饭店,很有意思。你请我喝咖啡,我请你吃饭,我们去那里吧?”
吃饭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边羽没想明白,但还是应允了。毕竟雕刻家在寻找灵感,总是要到市井中去的。
露天餐厅顶上铺搭了一条条星星灯,设计得像千禧年普遍的户外大排档,乐队在演奏00年代流行的乐曲,有不少怀旧的人喜欢这种氛围。
边羽和闻莘找到座位坐下,服务人员拿来塑封的菜单。
闻莘把菜单递给边羽:“你比较想吃什么?”
“海鲜。”最近天闷,他不爱吃口味重的食物。
“那你点单,点你喜欢的海鲜。”
边羽向服务员说:“白灼八爪鱼,白灼虾,然后,炒黄花苗。三个菜,我觉得够了。”
服务员收好菜单离开了,过后送来一壶热水和一个铁盆子。
闻莘疑惑地问:“这两个是干什么的?”
“烫碗用的。”边羽倒满一盆热水,用筷子起夹起桌上的碗,像夹片棉花那样轻松。碗被筷子夹着放进热水盆里,灵活地转了一圈,“像这样。清洁,杀毒,更卫生。”
闻莘半张着嘴,更多是惊讶于,边羽轻松就能用筷子夹起碗。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们的习俗。”边羽将筷子递给闻莘,示意让他自己试试。
闻莘学着他的样子,勉勉强强夹起碗在热水盆里滚了一圈,跟着杯子也一起放到里面洗了洗。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能理解,但默默接受了这种“习俗”。
把碗筷烫好,闻莘有种完成大事的成就感。接着,他像是突然有什么想法,说:“我想起来,我印象里,我法国朋友的妈妈也会这个——习俗。”
“嗯?”边羽倒着一杯柠檬水,等他继续话题。
“在法国,有一次,我们到他的家里做客。在吃饭的时候,我爸爸——我爸爸他是中国人,他说,中国的习俗,是用开水烫碗,温度越高,效果越好。”闻莘手势虚空比划着一个拿东西的动作,“然后,朋友的妈妈从房间里拿出一把熨斗,给桌子上的餐具,做了一次高温spa,把勺子都烫平了。”
“这样吗?”边羽把柠檬水倒好了,杯中的柠檬籽漂浮旋转着,缓缓沉到杯底。
闻莘见他反应平淡,皱了皱眉头:“啊,看起来,这件事情没有震惊到你。”
“因为,我见过更让人震惊的事情。”
“什么事情?”
边羽不急着说,而是叫不远处的服务员拿一桶冰块过来。等服务员把装满一小铁桶的冰提来放下,他才慢慢讲道:“你知道为什么白俄罗斯不种玫瑰吗?”
闻莘对这个问题将信将疑:“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他并没听过白俄罗斯不种玫瑰的传闻,但想知道边羽会讲什么。
“因为土壤酸碱度不对。”边羽用镊子夹起冰块放进柠檬水,叮咚声里透着一本正经,“我的外祖父做过实验,把渐变玫瑰和薰衣草种在一起,发生了悲剧。”
闻莘身体前倾,靠近了他:“嗯?什么样的,悲剧?”
彩灯在边羽的脖颈处投下闪闪光碎,像撒了把玫瑰花瓣:“第二天渐变色的玫瑰全变成了蓝色妖姬,一下子价格腰斩了啊。”
“这是真的吗?你亲眼看见的吗?”闻莘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边羽有模有样地点点头:“啊,真的。”端起那杯冰镇柠檬水,不紧不慢喝了一口。
闻莘沉默两秒,断定道:“不对,这个,是你现在编的,你说过,你没去过白俄罗斯。”
“回应你的熨斗笑话。”
“这个笑话不像笑话,我还以为是什么——很奇怪的传闻。”
“因为你刚才的笑话,也没能让我笑。”
闻莘嘴唇抿成一条线,微有些不服气和不甘:“……Never give up(决不放弃)。”
服务员把第一道菜——“白灼八爪鱼”端上来了,小八爪鱼的触须一条条蜷起来,一个个像花苞,热气裹着海盐的咸鲜味。这道白灼菜没有别的食料佐味,只搭配了一叠酱油,一管芥末。
闻莘拿起那管芥末问:“你喜欢加多少?”
“加越多,越能感受到海鲜的新鲜。”边羽拧开芥末管,对着酱油碟挤压管身,膏状芥末沿着碟壁滑落,深褐色的豉油表面浮起一团青白色。
闻莘看着那近乎没了四分之一的芥末管,惊讶地问:“你可以吃这么的——辣?”
“这个量还好吧。”边羽拿筷尖把那一团青沫在酱油里搅匀,“你要不要先试试?”
闻莘夹起一小个八爪鱼,悬在酱油碟上空,动作迟疑着。他其实不太敢吃辣,尤其是芥末。但他有种青涩少年想在某位美丽少女面前好好表现的冲劲,不愿意在边羽面前承认自己的短板。
“不能吃辣的话,沾一点就可以。”边羽说。
闻莘咽了口唾沫,心想拼了,只沾一点点,没什么的。
他的筷子尖刚触到酱油表面,八爪鱼突然从筷头滑脱,扑通栽进酱汁里,触须在液体中瞬间裹满芥末酱。这已经不是只“沾一点”了,他急忙伸筷去捞,滑腻的八爪鱼身却在里打转,筷子每次夹住触须根部都会溜走。
边羽用筷尾戳住八爪鱼头部固定,闻莘趁机下压筷子,没想到触须反而缠住竹筷。
最后,他只得用小勺子,舀起一勺酱油连带着八爪鱼倒进自己碗里,酱汁淅淅沥沥滴了三四滴在桌布上。
望着碗中裹满芥末酱油的小八爪鱼,闻莘倒吸了一口凉气。
“嗯……你要是不敢吃,那这只就算了吧。”边羽体恤起他来。
“不,这点……不算什么。”闻莘强撑着面子。他夹起碗中的八爪鱼,硬着头皮,一整个吃进口中。
芥末味直冲鼻腔,闻莘太阳穴突地绷紧。喉结上下滑动两次后突然卡住,左手胡乱抓过纸巾捂住口鼻,指缝间漏出断断续续的抽气声,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好在没辣哭出来,但还是让边羽看到笑话了。一个在“少女”面前表现失败的“少年”。
一杯冰镇柠檬水递过来。闻莘接过来喝,余光似乎看到边羽的嘴角有了弧度。几乎是一瞬间,那辣味他全然顾不上去在意,放下柠檬水,望着边羽的脸。那张嘴唇的弧度,却又恢复平常了。
闻莘不死心地问:“你刚才笑了吧?”这瞬间,他脑子不知怎么的,联想到西周末年,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典故。
“没有。”边羽摇头,否认有那么回事。但他眉毛却微微上扬着,神情显然是比刚才轻松,“你不太能吃辣啊。”
闻莘指着那碟芥末酱油,为自己伸冤:“它真的,很辣,很辣,很辣。你吃,一定会哭的。”
“哦?”边羽神色间很不相信,“我平常都吃这个辣度,不觉得有什么难接受的。”他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夹起一只小八爪鱼,在酱汁里滚了三圈,夹起来时吸盘缝里都渗着青绿色芥末。他把这只“冲味十足”的八爪鱼放进嘴里,唇瓣翕动,匀速咀嚼,平缓地吞咽下去。
边羽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但下一瞬,他的呼吸突然停滞半秒。紧跟着,闻莘看见,边羽耳后皮肤从耳垂开始泛红,像滴进清水里的血珠般迅速漫到脖颈。然后,一滴汗珠从边羽的额角滑到下颌,他垂眼盯着盘子,睫毛急促颤动两下,眼眶瞬间漫起水光。
一颗眼泪毫无预兆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