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4
原来是为了证婚。
觉察到宋祈年牵住自己的手紧了又紧,邵之莺眼睫微掀,无声端望着他的神情。
宋祈年唇线紧抿着。
印象中,她很少见到男友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难看出长兄宋鹤年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凝肃的氛围并未持续很久,随着电梯门徐徐启开,男人早已松开了转动印戒的手指,冷沉的语调不矜不慢,了无情绪痕迹:“当然,我的荣幸。”
空气周遭的紧张感倏然淡去,邵之莺感受到男友攥紧她的手指放松。
她目光下意识循着宋鹤年的声音睇去,这男人说话时眼底淡漠、沉静,面对亲生胞弟,他无波无澜的语气是温和的,甚或可以算得上和煦。他正色的神情不似敷衍,虽不过短短几字的答覆,却给人一种颇受重视的感觉。
“那太好了,谢谢哥。”宋祈年显然没有她的敏感度,他得到了首肯,一脸高兴,生怕大哥反悔似的,匆忙追出电梯间去:
“那么具体流程我迟些时候同你秘书敲定,哥得闲过目就好。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之莺回去。”
宋鹤年“嗯”了声,漫不经心地道别。
男人寂冷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层转角。
“好险,我还以为哥不会答应。”
宋祈年长吁短叹的气音在邵之莺耳畔响起,被他拉着重返电梯间,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话题已经结束。
/
这晚一夜无梦,邵之莺醒得比平日早。
昨晚去了宋家,见了宋太太。宋祈年还为两人争取到一位举足轻重的证婚人,婚事在稳步推进中。
相较于宋邵两家的重视程度,撞礼物的不愉快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似乎理当被悄无声息地揭过去。
她有些饿,洗漱后就等电梯下楼。
电梯来得比平时略慢了几秒,应该是有人在用,果然,梯门敞开时里头站着邵仪慈。
这个点,邵仪慈刚运动完,从顶楼的有氧健身房下来。
刚满二十五岁的面颊健康饱满,比利时蓝露脐瑜伽服在她身上线条紧致,冷橄榄色的肌肤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液,整个人干练又优雅。
“家姐。”邵之莺打了招呼,径直走进电梯。
“早。”
邵仪慈常年很忙,接手邵氏后尤甚,邵之莺回港一个月在家撞见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
正想随口聊些什么,余光却瞥见她戴着挂耳式运动耳塞,神色像是在与人通话,邵之莺便没再出声。
邵仪慈没多久就收了线,语气和悦地开口:“去我房间食个早餐?”
邵之莺微怔了下,旋即点头:“好。”
邵仪慈口中的房间,其实占据了整个邵公馆的第五层,不仅有独立餐厅,甚至还有会议室和SPA房。
姐妹二人前后脚走出电梯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中西各式的早餐,种类繁多,且多为邵仪慈偏好的口味。
邵之莺一直都庆幸,邵秉沣虽然有父辈男性常见的各种缺点,唯独在重男轻女这一层上罕见地做到了规避。
邵仪慈是长女,年长她三岁,比长子邵西津也只大四岁,却是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她哈佛毕业后就接管了邵氏名下的头部企业,如今外面的人都得称呼她一声邵董。
“今天官燕是用杏仁奶煲的,你可以喝。”邵仪慈提了一句,随后便拿着平板戳戳点点,看上去相当忙碌。
不是一个母亲所生,邵之莺从小与她不算亲厚,但比起二太生的邵姿琪,到底要强上不少。
“是不是大妈有事不方便同我讲?”
她了解邵仪慈,如果不是有要紧事,她没必要专程邀自己一同用早餐。
邵太和女儿很亲近,凡是邵太不愿亲自动手或开口的,便会假手于女儿。
邵仪慈眼都没抬:“我妈没事,你先吃,我覆完邮件同你讲。”
既不是邵太的事,她心下隐隐有猜测,沉默地进食。
邵仪慈似乎不想影响她的食欲,有意等她吃完才正式开腔:“你认不认识Gia?”
邵之莺把最后一只蟹黄汤包咽下去,不动声色搁下筷子:“梁清芷?在祈年生日派对上见过。”
其实昨晚又见了一回,她没提。
邵仪慈眉心微拧,哂了一声:“撞表的事,连我都听说了。”
邵之莺瓷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指甲却不受自控地陷入了掌心。
香港不过弹丸之地,名利场更是互有交集,宋祈年生日派对上的任意角色背后都归属各自家族,那晚戏剧性的场面传入邵仪慈耳中,并不令人意外。
邵仪慈直截了当:“这个女人对宋祈年有没有意思我不确定,但我确定梁家一定对他有意思,梁家最近正往外放风,说是有意同宋家联姻。”
她说完,端起斋啡抿了一口。
焦醇的棕色液体被盛放在珐琅彩咖啡杯中,银色的搅拌勺被她随手搁放瓷盘边,在灯光下折射出清冷的白,恰好映入邵之莺眸底。
她眸色彻底暗沉下来:“我知道了。”
少女的声线很轻,但那股音色里的冷调却沉甸甸的。
邵仪慈见她心有成算,便点到即止:“你的婚事关乎两家核心利益,凡事多留心。”
/
排练厅里,邵之莺拉琴的状态极为沉浸。
经过连续两日高强度的练习,乐团的氛围隐隐有微妙的变化。
慈声的乐手们都很老练,他们能清晰地感知邵之莺的转变与融入,就她刚加入不久的情况而言,她契合的速度很快,专业水平相当过硬。
就连对她质疑声最大的织田尤香都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半月前,邵之莺毫无征兆地加入慈声,上来就占据大提首席的位置,织田尤香自然是嫌弃的。
港媒总吹嘘邵之莺师从名家,惊才绝艳。
可管弦乐团最首要的并非个人造诣,而是均衡与默契。
邵之莺的履历里乐团经验是零。
一个毫无经验的乐手,无论独奏多么惊艳,也未必能担得上一个声部的首席。
搞音乐的人性格大多复杂矛盾,织田尤香也不例外。
她心有嫌弃,逐渐见了真章,质疑被覆上另一层隐秘的欣赏。
但她的傲慢依旧高悬着,只要邵之莺还未正式签约,首席的位置她都不可能拱手相让,何况到底还未正式登台。
邵之莺全然没觉察出同事们态度的转变。
没有人知晓她极好的状态实则得益于很烂的心情。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有了一种屏蔽杂念的能力,越是心情恶劣,她拉琴的状态反倒越沉浸,像是躲避在一个无菌的真空环境里。
她看起来平静、稳定、处变不惊。
实则却趁着休息的时间,迅速翻查着梁清芷的社交账号。
ig、脸书、tk,梁清芷社交相当活跃,哪怕只看近几月的内容也太多,她很快就失了耐心。
能让邵仪慈亲自点她,事情必不是空穴来风。
直至滑过梁清芷与四妹的合照,指尖微顿,停留了几秒,昨天早晨邵姿琪那番没头没尾的酸话如电光朝露般掠过:
——我看二姐的婚结不结得成还两说呢。
邵姿琪虽与她不合,却也并非无脑浑说的人。
她无暇迟疑,滑出ig,直接拨下通话。
时值下午两点,邵姿琪正舒舒服服地睡着午觉,接起电话的音色带着惺忪的呢喃,没有好气:“干嘛呀邵之莺,你见鬼了?”
邵之莺主动给她打电话,可不是见鬼么。
“梁清芷为什么会和我订了一模一样的表,你应当知道点什么。”
邵之莺的口吻很淡,语气并不重,却隔着屏幕透出一股绵里藏针的冷意,邵姿琪莫名紧张起来,却还是强撑着发横:“关我乜事?我又不是sales,你问错人了。”
“你ig还挂着和她的合照,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邵之莺的字眼不痛不痒,没有戾气,甚至还洇着没有温度的笑意,却像是一片很轻的羽毛,不偏不倚落入邵姿琪耳中,令她抓心挠肝起来。
她已经困意全无,反驳得很急,有点结巴:“你,你别胡说八道,我ig上po过的人多了去了,我和Gia认识没多久,根本不算熟。”
“这样啊。”邵之莺若有所思地停顿,“今早家姐找过我,提醒我梁家似乎有意和宋家联姻,我又恰好刷到你ig,就问一下。”
“梁家?”邵姿琪明显感到意外,愈发不安起来,口吻急躁,“这事和梁家也有关吗,连大姐都惊动了?我还以为……”
“我要排练,挂了。”
邵之莺没听完她的啰嗦,直接把通话摁断。
/
被挂了电话的邵姿琪度过了很不愉快的大半日。
赶在邵之莺收工前,她让司机把自己送到慈声的排练厅外,一等到邵之莺出来,她就急匆匆走上前:“腕表的事真与我无关,但事关我们邵家,能查的我都查了,现在一并发你WhatsApp上,你赶紧看。”
邵之莺不急不缓地拿出手机,微微垂颈。
邵姿琪蹙着眉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气急败坏。
少女背着纯黑琴盒,随意套在身上的白T和阔腿牛仔裤丝毫盖不住她纤盈的腰身和又细又直的腿。
她排练时的衣着完全违背邵姿琪的千金审美,是每次见到都会翻白眼的程度,但照理说美到她这种境地,很难会遇到第三者。
邵姿琪瞥着她薄瓷一样白腻的颈,没好气地抱怨:“为了查这些浪费我整整一下午,真是无语,关我乜事,能不能管好自己的未婚夫。”
下午结束通话后,邵姿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虽然和邵之莺不对付,却是最不希望宋邵联姻出差池的人之一。
大姐邵仪慈前年已经结婚,而她只不过比邵之莺小一岁半,一旦生出变故,保不齐就要轮到自己。
邵之莺没理会她,平静地浏览收到的内容。
如她所料,邵姿琪拿到手的证据算得上周密。她应该没扯谎,她和梁清芷认识,却未必有深交,该卖的时候她毫不犹豫。
证据里的聊天记录来自于一个四人小群,邵姿琪不在群内,但小群里成员之一是她和梁清芷的共友。
聊天记录里,梁清芷不止一次和姐妹抱怨,为了追个男人,她不仅飞柏林好几次,居然还跑去和sales做朋友,简直倒反天罡。
邵之莺徐徐滑动屏幕,眸色渐沉。
事情与她猜测有五分接近,私人订制腕表撞款的概率,在全球范围内,兴许有,但未免太低。
梁清芷在康奈尔读书,平常购物就算不在纽约,也应该是周边城市。
可这份给宋祈年的生日礼物,却是她横跨大西洋,从柏林的资深sales手中购得的。
邵姿琪费尽周折拿到这些记录,刚松口气就直奔中环,在车上才渐渐回过味来,察觉到自己是被邵之莺拿捏了。
这女人根本就是自己懒得去查,才利用她。
她很没好气,但是想到那些聊天记录也觉得玩味,就当看个笑话算了:“你买表那个sales在柏林的KaDeWe上班,Gia不会德文,她为了搞定那个sa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