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四天前。
王元孙不知早朝上发生的事,那一天照旧在外‘鬼混’到晚上,他不喜欢回王家,尤其这几年,他知道父亲想回黔中一直回不去,心里憋着火,时不时冲他发。
因此在外待到晚上,夜里回去,减少碰到王佐机会。
可有时候对方就是等着你的。
那日晚上,王元孙和刘戗打架玩,一身汗,眼底还有几分笑意没藏住,因为很痛快,就见到他父亲一脸铁青站在院子中。
王元孙眼底那一丝丝笑意立即没了。
他就知道,今晚少不了一顿打。
他已经习惯了,想着顶多挨几鞭子无所谓,王佐不敢对他下狠手,明日他还要去崇明大殿,但王元孙万万没想过,今日朝堂变化,激的王佐像是笼中困兽发疯。
若是四年前在黔中的王佐断不可能成如今地步,保守路子是面上应承附和圣意,背地里还是做他的黔中‘大王’,再被逼到险境绝境时,甚至会起**念头。
他在黔中有兵马有地,搜刮囤积粮食、银钱。
未尝不可一试。
前提是圣上逼他到绝境。
他在盛都四年了,一退再退,优柔寡断,到了今日连半点办法都没有,东厂那些阉货,盯府里盯得很紧,之前传信到黔中,有两个信点被东厂端了。
到如此困境,王佐还管什么小小崇明大殿上学?
王元孙硬骨头,王佐先是抽了一顿,王元孙一声不吭,半点求饶也没,王佐怒不可遏,火越烧越旺,“你翅膀真是硬了,在盛都四年,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王家养的狗。
“我给你一份体面你就是嫡子,不听我的你就和你那贱种娘一样是被踩在脚下的泥。
“还敢看我?
“四年了,让你讨好太子,你就是个废物,分不清方向,给刘戗那小子摇尾乞怜,刘家眼刁,你以为看得上你,把你当个玩意。
“呸,你算什么东西,算什么。
王元孙嘴角烂的,一口血吐出来,眼底恨意和冷意看向发疯的王佐,冷冷笑了声。这声讥讽的冷笑,惹得王佐更为暴怒。
“你笑什么?
“谁让你笑的!王佐手里鞭子已经鲜血淋漓。
王元孙勾着唇一角,语气半点恭维也没有,只有讽刺冷意,“父亲,刚才字字句句,你是在说自己吧。
“在盛都当狗四年,也没能回去。
“你回不去了。
王元孙边说边笑,状态疯癫,眼底都是恨意,歇斯底里喊:“王家要完了,王家要完了。
“畜生!王佐暴跳如雷,“我今日要打死你个孽子,你身体流的血跟你娘一样低贱,我王家养你这么多年,养不
熟的狗东西,夷族的**……
王元孙没反抗,他想过反抗,想过杀了王佐,但是还有他娘在,被打到意识模糊,血糊着双眼,倒在冰冷的地上,王元孙最后想,他这条命还给了王佐。
**也好,他也不稀罕王家,不欠王家什么了。
王元孙晕过去,王佐还没消气,狠狠给了王元孙腿一下,旁边管家心惊胆战,也不敢上前,将军发怒,谁敢近身啊。
最后王元孙孤零零的倒在血泊之中,有条腿成诡异奇怪的角度。
直到夜深,王佐消气了,派了管家去管,丢下一句:看看那畜生是死是活,要是**也好,**干净。
管家才发现少爷腿断了,浑身发烫,但是将军不许请大夫——这么晚了,只能先将送回去,收拾收拾。
小厮和丫鬟吓了一跳,小厮扑在少爷床边哭的眼睛红肿,第二日花了银钱打点门卫想给少爷请大夫……
“老爷说,圣上要求闭门思过,府里上下不许外出。管家嘴上这么说,想到少爷惨状,心里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老爷疯了。
小厮求爷爷告奶奶想尽了办法,最后花银子托后厨采买换了一支小参给少爷吊着命,只是少爷一直发热,嘴里说胡话。
直到第三晚,院子里有动静。
他们院子被锁上了,除了每日送饭没人过来的。
老爷这是要少爷死。小厮心惊胆战出门,问谁?
“嘘。我是刘戗,你家少爷睡了没?刘戗先问。此时还感叹:幸好之前王元孙带他到王府来过几次,虽然王元孙不喜欢他上王家,但他记住了路线。
不然昭武将军府这么大,他肯定得找错路,要是摸进了王将军院子就不好了。
此时刘戗心里还几分得意,觉得自己很聪明。
小厮见来人,跑了几步噗通跪地磕头,双目流泪哀求:“刘少爷,您救救我们少爷吧,求您救救我们少爷。
刘戗得意的脸一愣,“王元孙怎么了?人呢?
“这边,这边。小厮如抓住救命稻草,连滚带爬起来给刘少爷带路。
刘戗之前还挺羡慕王元孙的,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王将军被罚闭门思过,王元孙就跟着不用上学,这在刘戗看来,其实是一种奖赏。
他被刘家养的太好了,刘家子嗣单薄,刘戗在肃马关时就是独生子,家中没有阴司,父母恩爱,爷爷护短疼他,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很大。
哪怕早几年肃马关来了家书,说母亲又有身孕,刘戗只有高兴,并未嫉妒,还说他在盛都陪爷爷,家中父母没人陪,这下好了,父母身边有人了,逮着许多福叨念了许久他没见过面的弟弟妹妹们,还说想回肃马关,
要给弟弟妹妹们带盛都得小玩意。
用他的月银零花钱放假了硬是不要脸又拐又求王元孙陪他出街溜达见到了什么就买小玩具攒了一箱子宝贝的不得了。
待到去年刘戗实在想肃马关他年纪大求了爷爷爷爷还真跟圣上禀告让他带人回去过年刘戗带着他的一箱子玩具回去了。
过年回来了王元孙身上有些紫青刘戗大大咧咧跟王元孙比武发现的王元孙冷脸不在意说过年时练太狠自己弄伤的刘戗也不疑有他——
而现在这一刻刘戗站在床前看到床上王元孙惨白的脸发青发白的唇还有那条腿……
许许多多画面刘戗一下子想明白了。
王元孙脸上、身上时不时的青紫。
刘戗握着拳头紧紧的他没问谁打的王元孙这等身手那样倔驴脾气若是外人陌生人谁敢打王元孙?就是王元孙拼着一条命也得把对方揍死在先。
“大夫呢?”
小厮哽咽:“少爷发烧三日没有大夫。”
刘戗脑子木的心先疼嗓子都是干哑的呐呐重复了遍:“没有大夫……”以他的脑子想不来为什么会没有大夫。
王元孙都快**竟然没有大夫。
他冲到了床边手都是抖得
连着叫了好几遍。
床上人没有回应。
刘戗怕极了怕王元孙**伸手一摸滚烫的厉害收回手“冰水冷水降温。”他下意识先说想起什么从怀里摸了摸摸了个空。
不由懊恼愧疚万分。
“我明明平时都带创伤药在身上的今天竟然没带我没带。”刘戗看小厮“你去弄水让他凉快点他的腿你别碰有没有木板——”
“算了我去找你别动他别动他。”
刘戗重复了好几遍跟小厮交代也是跟自己说。
小厮怕刘少爷惊动了人回头惹得少爷又挨揍忐忐忑忑一咬牙还是说了“刘少爷您别去惊动老爷因为少爷和您玩老爷不喜欢老爷想少爷捧着太子殿下。”
“我知道了我一会回来。”刘戗急忙道走了一步又折返回来弯腰凑近了王元孙“你别死你等我回来。”
其实小厮说的那些话刘戗刚开始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回府找东西、怎么救王元孙他远路返回爬墙翻下去夜色中骑马一路狂奔好像才反应过来小厮说的话什么意思。
因为他王元孙才挨了打吗?
刘戗想。
而后又愤愤想:“我也没打王元孙王将军打的。”一顿又有些难过
“原来他也是想和我玩的,并不是我一头热纠缠王元孙,我就知道……”
明明是高兴的事情,但此时刘戗心里沉沉闷闷的,脸上还冷冰冰,到了府中下马,往家里去,遇到了明叔,明叔说:“小戗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我没哭。”刘戗否认,“明叔我赶着有急事,先不跟你说了,你遇到我的事别跟爷爷说。”
匆匆忙忙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刘戗回到屋里,摸黑也没叫点灯,准确无误的拉抽屉找出了金创药、保命丸,还有木板,他有去找木板纱带,因为习武经常受伤,这些东西他院子里都有。
王元孙还发热了。
发热的药他没有。刘戗又去找明叔,焦急万分,“明叔,我要发热的药,你给我,别跟我爷爷说,也别说我要。”
刘明头一次见少爷这般焦急又担忧恐惧,很想问一问,但刘戗急的团团转,刘明只好先给药包,一边说怎么煮服,“府里的药都糙的紧,关键时候方便用的,还是要找大夫看看。”一边见少爷打开包袱,里头装的瓶瓶罐罐木板,将那两包药放了进去,快速将包袱打好,背在身上,刘戗二话没说就走了。
刘戗走的后门。
刘明不放心跟在后头,但少爷速度极快,他没来及跟上,只看到少爷骑马去的方向,好像是王家,少爷和王少爷交好,大晚上的又是这些东西……
回到正院,刘明遇到了老将军,犹豫再三倒也没说刚才遇到刘戗的事,刘老将军眼底像是什么都知晓,说:“去睡吧,别管他了。”
他跟孙儿说过,王家的事别插手,只是小辈交朋友——小戗和王家小子玩的好,他都知道,管不了的。罢了。
刘戗二度翻墙,速度很快,身手灵敏,只是落地时身上瓶瓶罐罐碰撞声大了些,幸好王家护卫不勤,不像他府上,时时都有巡逻的。
万幸。
刘戗气都没敢松,直奔王元孙院子。小厮解开少爷衣服,给少爷擦洗过,但还是很烫,也没系上里衣,就敞开着冷一些。
一见刘少爷来了,小厮像是有了主心骨。
“刘少爷,我们少爷还是很热。”
刘戗将包袱打开,“这个药治发热的,你去煎药,药丢进去,煎半柱香就行了。”
“剩下的我来。”
刘戗说完,小厮捧着药要走,但刘戗看到王元孙皮肉没一处好的,以及那条腿——他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叫住了小厮,“你把药让其他人煎,你帮我按着他,我给他把腿固定一下。”
肃马关军营里,时不时有将士兵卒骨折断腿,刘戗见多了,知道怎么处理,但是王元孙不一样,王元孙这条腿太——太奇怪了。
“我们少爷被送回来后,腿就这样,我不敢动……”小厮说着说着又哭起来,还想骂:“那些**送我们少爷回来定是故意的,故意这么折腾,少爷疼醒了又晕了过去。”
晕倒了又疼醒了又晕了过去。刘戗在心里说了一遍,顿时双目泛红泪如雨下,吸了吸鼻子,他也不敢动,但他不敢让王元孙腿就胡乱这么歪着,先松松固定了,明日、明日一定要找大夫。
“王元孙,我给你固定下,你要是活了,你要是活了腿瘸了,都怪我……”刘戗流着眼泪胡言乱语,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你可千万别死,我还说要带你去看我妹妹,我妹妹很好玩的。”
这一晚,刘戗给王元孙固定了腿,给伤口胸前背后上了金创药,给王元孙喂退热药汤,一遍遍的掰开了嘴灌着,撒了许多,王元孙喝不进去,刘戗念叨:“你浪费了好多,快喝,喝了就好了……”
“你别死。”
“好吵。”王元孙一身病体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回来的一样,烧的双目泛红充血,声音嘶哑难听,“刘戗你给谁哭坟呢。”
刘戗被骂,反倒高兴了,裂开嘴笑的很开心,“没哭坟,你说话真难听。”
“滚。”
“我不滚,你喝了药我要走,天亮了,我去进宫求殿下。”刘戗没喊许多福名字,没叫大胖小子。
王元孙烧的糊涂但心里明白过来。
刘戗为了他,求朋友,朋友就不是朋友,是身份高高在上的殿下。
这种事,他见的多,做的也多,过去他为了母亲,为了向上爬,求过王佐、嫡母、祖母……如今头一次有人为了他求人,求朋友。
王元孙一时心胸翻滚,什么似是压不住,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出来,刘戗吓**,抱着王元孙怕王元孙**。
“别求……”王元孙晕过去时紧紧攥着刘戗衣袖,满口鲜血如此说道。
别求。
刘戗心里难受至极,从小到大从未有像今晚这般思绪,五脏六腑痛的烧的酸的,他分辨不出这些是什么,只有一个念头:王元孙不能死。
哪怕跪着求许多福都行。
但他不想跪,并不是跪不下去,而是许多福是他的至交好友,真心朋友,他若是一跪,不能帮的话让许多福也为难,圣上才批过王家,不然求爷爷,他可以跪爷爷。
刘戗想了许多,结果到了崇明大殿如此一说,许多福就答应了,还骂了王佐,刘戗是个孝顺善良的,第一次觉得骂得对。
王佐怎么配当王元孙的父亲。
不愧是许多福,他的朋友,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刘戗眼睛泛红,跟许多福道谢,想说什么,但怕哭出来,太丢脸了。他风风火火跟着
王公公去太医院恨不得背着王公公出宫。
过去这些年王圆圆身手是松懈了些但底子在的结果这日刘少爷火急火燎催命催他搞得王圆圆真的有些力不从心的喘心想回头去东厂再练段时间?
那殿下谁照看伺候?东宫要是有人眼皮子松了谁盯?
因为王公公很快打消了去东厂‘进修’念头心里感叹:刘戗这小子十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不跟着比。
“刘少爷站咱家后头一会别说话。”王圆圆从马背下来说。
马车里的御医被颠的七荤八素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车一停里头还干呕了几声御医是一身凌乱狼狈下车旁边小药童也没见好到哪里去。
这哪是救人差点自己命搭进去。
王圆圆当了东宫大总管平平淡淡面团脾气好几年了——表面如此此时再度摆起架子轻车熟路游刃有余小太监砸门王府门紧闭应了圣上话闭门思过。
好个闭门思过。
“砸。”王大公公站在王府门前捏着嗓子趾高气昂。
很快里面响起声来粗声粗气不耐烦:“不管是谁圣上有令我们老爷闭门思过一概不见客。”
“王将军好的气派现如今连东宫都不放在眼底了。”王圆圆尖着嗓子“好咱家这就回宫东宫庙小王大将军瞧不上竟是门都不开。”
门咯吱开了。
王圆圆直接进有人拦着也不敢强硬拦是跑在公公身前作揖见礼陪笑说:“公公您先稍等片刻容小的去通传一二。”
“咱家也不为难一个下人告诉王将军殿下要见王元孙。”
总管闻言笑容一僵对上公公双眼王圆圆笑着低头看过去说着场面话:“王少爷借了殿下的作业他人如今在府上闭门思过也不去大殿学习我们殿下素来勤学派咱家来见见王少爷问一句少爷作业看完了没。”
“您稍等小的通传。”总管一看公公背后还站着个人高马大的刘家少爷心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只是心想自家少爷四日前的模样要是让王公公瞧见了闲言碎语传出去对王家名声有碍——
他做不了主忙去通传原话一说。
王佐当日抽王元孙时是真的没理智气疯了他儿子众多死一个妾室生的也无所谓并没有放在心上而现在听到东宫这番话理智回笼有些慌乱。
第一个念头不能让见。
“王将军还想呢?您有时间想我们殿下功课繁忙
管家一看原本只是东宫公公和几个人此时王公公身后竟然还有一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