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过新年（二）

优哉游哉地走到与中街相驳的路口处，被林映瑶叫住的尚怀真将甜糕分给几人，待她们吃完，环视了一圈，仍不见尚广明的身影，知道他不太喜欢凑热闹，也可能是去走访好友了，便提议自己一行人先行过去。

穿过刚刚逛来的那条两边挤满摊位的小街，甫一抵达中街时，眼前瞬间阔然开朗，四周只余一些高耸绮丽的楼阁，呈圆弧状肃立地围住中间的一大片显然被修整过的空地，就类似现代商业古镇内的中央广场。

虽然场地很大，但除了人头，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欢呼声与鼓乐声，尚怀真努力地扒开人头攒动的人群，但见广场正中有一座八角凉亭，此时凉亭的南面架起了一摊篝火，戴着面具的武师和提着锣鼓笛笙的白须老乐者们正在来回穿梭舞动着。

对于这在后世濒临失传的传统文化，她大感兴趣，既然扒开了人群，不往前面钻都对不起自己这不要脸的行为。

无视一片不友好的声音，问了身后几人的意愿后，让孟奶奶和林映瑶到旁边的茶楼里找个位置先坐着，她就紧紧拉着林映玉的手，亲自撞开了一条人海中的离岸流，蛄蛹到了前排。刚抬起头想把被挤得凌乱不堪的头发整理一下，就被一团恰好冲过来的火光吓了一跳。

林映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惊到了，忙闪身挡在她的面前。

所幸这是武师们练习了多次后已熟能生巧的喷油火表演，火光冲天的那刻实际只有一刹那的绚烂，并不会对旁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这道火光映亮了女子那惊愕下仍旧玉貌花容的脸庞，伴随着掌声雷动的惊呼，一时不知是为了这场精彩的演出还是为了她。

尚怀真反应过来后，担心地问了她好多遍有没有被伤到，见她的脸一如既往的美丽，才放下心来。

不太喜欢被他人注视的林映玉，微微欠身躲在了尚怀真的身后，看着她恣意呐喊的模样，盈盈一笑。

眼前的歌舞仍在继续，虽然那些面具看着有点诡异吓人，但那一支壮丽的舞蹈，在民众的自发跟随下，渐渐迎来了高潮。生旦净末丑等几位主要的“通灵者”们口中喊着“傩，傩，傩……”的咒语，领着众人绕着整个广场跳了一圈，时间也来到了子时四刻。

一曲傩乐毕，百病百疫消。

大年的更声敲响，“通灵者”们退场后，“巫师”上阵，闯刀山，下火海，驱邪祟。尚怀真看到许多形容枯槁的夫妻或老人，将看起来不太健康的孩子放在“巫师”们设下的案桌上，而后随着喷出来的火星，赤脚踏入了案桌前那盆正熊熊燃烧着的火盆中。

其中就有刚刚卖甜糕的女掌柜。

舞累了跟着人群席地而坐的尚怀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向林映玉问道：“映玉，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林映玉叹了一口气，跟她说傩戏已经结束了，提议她一起回茶楼后，一边走着一边感叹道：“没想到这样一座小小的县城都能举办如此盛大的傩戏演出，我记得小时候我只在涟州的州府里看过，想来湖山县的县令是个有作为的好官。”

随后又回应她的问题：“传闻火能通神，心志虔诚之人，可以通过走火堆的方式以获神助，意即‘下火海’，而喷油火亦能将被火光拥簇之人身上的邪祟与恶疾赶走，在这辞旧迎新的除夜，普天同庆，三界齐欢，心愿成真的希望便会大大提高。不过这套仪式只能帮助被病痛缠身之人，所以许多身染恶疾却医治无门的患者，会将企盼寄托于神灵。”

尚怀真了然地点了点头，看着微风吹动坐在案桌上的石头轻飘飘的裤管，然而他却丝毫不为此沮丧，眼神晶亮，眸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再看向抿嘴忍耐，双掌合十，端着虔诚姿态反复踏过火海的女掌柜，心情莫名低落。

要吃过多少苦，才能做出如此甜口的甜糕啊？

只道是人生难能多如意，可怜天下父母心。

回过头来，还差几步就要走到茶馆楼下了，突然有一群人一窝蜂似的从里面涌了出来，将正在谈话的两人冲散。

尚怀真伸手想扯住林映玉，却被硬生生拦断，一开始她还是很有礼貌地让那些人借让一下，发现无人理会后，直接气得破口大骂，还把紧挨着自己的两个大个子推出了老远。

挤着她走的人群见此，惊讶于她小小身躯竟有如此大的力量，眼神交流了一番后，见又有几人被推倒，才好像无事发生一般集体散开。

尚怀真来不及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急忙冲到刚刚与林映玉走失的地方，却见早已人去楼空，尘埃落定。急得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又跑到了茶楼上面，找到昏昏欲睡的孟奶奶和林映瑶，问她们有没有见到林映玉。

看她们一致莫名其妙地摇头，只能憋下焦急，略微安抚后，让她们先回家里去，自己则又跑到街上逢人就问林映玉的下落。

-

林映玉再次醒来时，只见自己躺在一张帷幔轻垂的花梨木大床上，身下高枕厚被，床沿镂刻精致，床外的布置更是富贵典雅，地上还铺着绒毛软垫，左右两柱灵鹤立灯高悬明亮，想来外间还未天明。

她揉了揉仍带着麻意的后颈，挣扎着想要起来，一个侯在房中的侍女闻声而至，恭敬道：“姑娘您醒了，仆家主子吩咐说让您多休息一会，不必着急起身。”

林映玉疑惑地看着她，问道：“这里是哪里？你家主子是何人？”

她记得昏迷前自己正与尚怀真聊着天，突然有一伙人从茶楼里冲出来将她两人隔散，而后前进不得时，被一个彪形大汉抓住说要将自己掳回去给他家的山大王领赏，抵抗之际被强行拍晕，闭眼之前隐约见到有一个貌美的公子出手将自己救走。

侍女垂首答曰：“这里是主子在泽云府的一处居所，仆家主子是汉阳侯的大公子。请姑娘稍坐片刻，仆去通禀主子。”

林映玉点了点头，打算道谢一番后便离开。

等了好一会，见主人家还没到，想出去透透气，方走到门口处，就被守在外间的侍女拦了回来，美名其曰是更深露重，担心她身体虚弱会惹上风寒，但她总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见两位侍女腰有佩剑，林映玉不敢莽撞硬闯，只能折回坐在矮榻上，思考着一会该如何应对。

不多时，一位姿颜出挑的男子走了进来，在一袭华贵的朱色锦裘衬托下，更显得俊美不俗。

汉阳侯世子康瑞骁用上扬的丹凤眼打量了林映玉一眼，温和笑道：“林姑娘，受惊了，醒来后可还有何不适，某可请名医来为你诊治。”

林映玉确实有被他出挑的容貌惊艳到，但想到尚怀真那纯真善良的笑容，礼貌地收起直视他的目光，起身福了福，拿出自己仅有的钱递给他，感谢道：“多谢世子搭救，这是劳烦照顾的纹银，望世子莫弃，小女子已无甚大碍，不便继续叨扰，便先行告辞了。”

坐在她身旁的康瑞骁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托着脸，另一手用折扇轻轻推开她拿着钱袋子的手，盯着她姣好的脸，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林姑娘不必客气。只是不知你婚配与否？”

林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