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待你二人成婚当日,我定着人奉上一份厚礼。”
到那时,他自是使命完成,踏上返京的路程,也无人会知堂堂裴侍中竟被几个蝼蚁算计如此。
他话已尽,不欲在此停留。
只是听不到谢云真任何回应,他不禁打眼看去。
只见谢云真怔愣的双眸中,骤然氤氲开薄薄水雾,还有那掐得通红如玉做的指尖,无不彰显着她的情绪。
裴述只睨了一眼就飞快移开目光,微微拧着眉心看着屋外。
这村妇,比他想的还要娇气,脆弱。
若是进了吃人的国公府,岂不是要被那些人欺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大人。”
乍一听见谢云真的声音,裴述眼底的微光蓦然怔住,他方才在想什么?
他心中浮起一丝不悦,迅速调整面目表情。哪怕面色瞧着和平时一般无二,可这样心中略有几分忙乱的样子也是鲜少有之。
他默默屏息凝神,心道一声荒唐。
忍下心间那几分不自在,裴述轻抖袖袍,长腿一跨,便要出上房。
“大人身体,当真无碍?”
谢云真追了半步,她攥紧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定定地锁住裴述的背影。
她原本脑中天人交战半晌,眼见裴述要走才急着开口。
她到底是面皮薄,着实难以问出“不是还剩两次”抑或是“情药发作该如何”诸如此类的话来。
“无碍。”
十八九岁的小娘子,嗓音如珠落玉盘,关切的话语里透着真诚,裴述心弦微微一动,下意识撇开那点多余的心绪。
他淡淡地抛下这两个字,像是要堵住什么一般,头也不曾回,便大步流星地踏出上房的地界往外走去。
“大人!仔细淋湿了身子!”文禄见裴述出来,忙不迭拾起靠在廊柱旁的伞追出去,一路小跑为自家主子撑伞遮雨。
裴述声音冷肃带着几分刻不容缓:“备车。”
“哎!”
文禄往后瞅了眼愣在屋中的谢云真,装作没看见一侧屋檐下屠英挤眉弄眼的模样。他招手叫来小厮让他快些备车来,等二人走至宅院门口,车夫赶着马车刚好停在院外。
“大人,我们真不管谢娘子就这样直接走吗?”
裴述踩着凳子刚上车,侧过脸冷眼如刀瞥向文禄:“你舍不得,大可以留在此处。”
文禄心里一吓自知失言,连忙辩解:“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只是觉得——”
不等他把话说完,裴述眉心紧蹙弓身钻进马车内,车夫顺势放下帘子,将文禄聒噪的声音隔绝在外。
没讲完的话顿时噎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叫文禄心里连连叹气,他正欲跟上去,却于濛濛雨声中隐约听见几声女子轻柔的呼喊。
他几分诧异地回头一瞧,竟是谢娘子。
等谢云真追赶过来时,只来得及看见轻轻晃荡着的车帘。
“我还有话要和大人说。”谢云真咬着牙尽量忍住牙关打颤,为了追上人,她从上房一路跑过来,没有伞,除了一张脸用手挡了挡,其余位置都叫雨水淋了个透。
仲春的季节,几场雨下来,天气凉了不少,湿衣服贴在身上并不好受,谢云真几乎难以抑制住身体因冷而激起轻微的颤抖,她望着马车,嗓音轻轻,语气却很是坚定。
文禄像是被冻住一般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左看看右看看心里那是比两个正主还焦灼。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他当初就说随便找个人吧……
雨珠洋洋洒洒而坠,打在马车顶盖嗒嗒作响,潮湿沉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沉默了几息。
“谢云真,别做傻事。”
马车内,传来裴述清冷如雪的嗓音,语气缓和,却带着一丝要仔细辨别才能听出的警告意味。
敏锐如谢云真,自然没有错过他的暗示,可她恍若未闻。
她才刚想通,她才刚鼓起勇气,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是因为刘县令吗?莫非,大人知道知道刘文洪的人找过自己了?谢云真脑中顿时警钟作响,可她什么都还没做啊?况且她也……
“大人我——”
“谢娘子回吧,赶紧回去换身衣裳,这天儿着凉生了风寒可麻烦。”文禄适时地出声打断了谢云真脑中乱作一团的思绪。
他话音落下,偷偷瞥了眼谢云真,只是那一眼,叫他心底大骇:谢、谢谢谢娘子这是哭了?!
是雨水?还是……泪?
难不成,谢娘子……倾慕大人?
可他记得,谢娘子不是有未婚夫吗??
虽说一开始瞧自家大人开荤后还挺受用的模样,他也动过“若是大人能收下谢娘子也不错”的歪心思,可到底裴家不许纳妾,谢娘子也是定过亲的人,这种事怎么想也不可能。
他拿不准谢云真的想法,可瞧她眼眶湿红的模样,说出口的话语气都弱了许多:“谢娘子回吧,有话等回了饶城再说也不迟。”
不迟?只怕届时连这位裴大人的面都见不上。
美人多娇,就连含着一双泪眼沉默无声的模样都格外惹眼,文禄也有些不忍,他瞧着面色如常,可心底还是觉得大人对这样一个娇弱女子太冷硬了些。
这时马车内传来裴述略显不耐的声音,他再次催促:“走。”
文禄一听也不敢再耽搁,慌里慌张避开谢云真的眼神,再次丢下一句“谢娘子快回吧!”便匆匆跳上车在车夫旁坐下。
“驾——”
马鞭一挥,车轮滚滚,马车很快消失在小巷尽头。
谢云真几分落寞地往回走,下意识抹了抹湿湿的脸,才发觉原来她又不知何时掉了眼泪,再低头一看,自己湿衣紧紧贴着身体曲线,连自己看了都觉得脸红。
她忽然后悔这样不管不顾追出来,不仅目的没达成,还无端叫人看了她失态的模样。
她对天发誓她方才真没有想哭,只是她真的难以控制自己的眼泪。
她虽本心有些老实胆小,可往日不与人争,也尽量避免起冲突,并非真的是谁来了都可以欺辱她的泥人性子,如此这般为的就是不让自己这副模样尽显人前。
如此多没趣,没得叫人觉得好似在欺负自己,便是有理也因为这几滴猫儿尿成了无理三分闹。
“真姐姐,你和大人这是怎么了?”屠英默默地走近,见谢云真湿透的模样,视线顺势往上一瞥,这一看立时有些紧张,也顾不得其他,“真姐姐你额上的伤!快快随我回去,处理一下赶紧上药才是,不然……”
他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他家中姐姐妹妹俱是被娇宠养大的,便是掉了块多长的指甲盖都得心疼半天,可瞧真姐姐这模样,估摸连自己额头上有伤都忘了。
谢云真默默跟在屠英身后,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话语,竟有种家人一样的亲近感,她心中暖意四起,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笑。
回了东厢,谢云真将湿衣换下,缩进被子里暖和身体,将身上水珠擦干后,她瞥见搁在枕旁的玉白瓷盒,心里叹息一声,默默旋开盖子为自己上药。
都道世家薄情,真是如此吗?
*
雨越下越大,劈劈啪啪的雨声叫人听着有些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