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心思
邓霞倒是没有像纪远长担忧的那样回家斥责钟颖,她只是紧张的看着闺女,“颖啊,你和娘讲,你没那种心思吧?”
钟颖莫名,“哪种心思?”
“就是和那姓纪的青年对你的那种心思!”邓霞说。
“哦~”钟颖恍然大悟,在邓霞紧张的目光下给了她娘一个痛快,“那没有。”
要换做是这个时代的姑娘,可能会被这样的招数打动。
但钟颖见的可多了。
搞艺术的男生追女生大多都是那几招。
音乐系的男生弹个吉他唱首情歌,美术系的男生就是给人画画、画一本子的肖像画。
钟颖读大学时见过同系男生每年给邻校不同的女生画一素描本的画表白,都是学画画的,大家不会觉得这种表白方式有多感人,只会觉得这男生死装,背后蛐蛐他又用这种手段泡妹,没一点新意。
所以纪远长的行为还真打动不了钟颖。
邓霞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随我,也像我当年那样主意大,自己给自己的婚事做主了。”
钟颖的眼睛立刻睁圆,有故事?
邓霞这才发现自己一时说漏了嘴,呼吸一滞,在女儿的目光下只好稍微透露了些过去的内情,“那时候家里要给我和我二哥说转亲,我不乐意,你爹正好请了媒人来说媒,我抢在前面自己答应了,不管不顾的当场就跟着媒人走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实则当时家里闹翻了天,她爹怒骂、她二哥也骂,她娘哭求,邓霞都当听不见,她就是不想当以物易物的货,也因此一度和娘家决裂,直到前几年诚子去当兵了,关系才缓和下来。
“什么是‘转亲’?”钟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
“和‘换亲’差不多,只不过换亲是两家互换闺女做媳妇,转亲是三家转着换闺女做媳妇。”邓霞说。
钟颖“哦~”了一声,封建愚昧。
邓霞说回原先的话题,警告女儿,“你可别看那青年是县城的就动心,什么‘跃农门’,看着好像是天大的好事,但实际上农村媳妇嫁去城里才没个好脸色呢,你知不知道就算嫁去了城里,户口和粮食关系还是留在生产地啊?”
钟颖惊讶的摇摇头,“不能随着结婚落到男方户口本上吗?”
“不能,”邓霞说,“我也是见李家那闺女嫁到城里才知道的,要男方家里很有能力才行,审批很严格的,名额也少。多数都是人嫁去了县城,但户粮关系还在生产队里,柔妮儿就是这样。”
邓霞叹了口气,“这也是她日子不好过的其中一个原因。本来人城里婆婆再娶一个城里儿媳妇,家里能再分得一个人的口粮,现在儿子非要娶一个农村媳妇,粮票什么的各种票都是按户口分,柔妮儿又捞不着,就只能吃丈夫和婆家人的口粮,自然就不受待见,哪怕每回分了粮食后李家人都会跑一趟县城,给这个女儿带去一些粮食和菜。”
钟颖听着,只是想想都能感受到这种困窘的境地。
“而且高嫁哪里是容易的,”邓霞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一家子去李队长家见到柔妮儿,瘦得吓人,她娘说是因为又流产了,光我知道的都有三回了!她这可是结婚才五年,就流产了三回,只留出了一个丫头。”
邓霞唏嘘不已,所以她才不想让自己闺女成为第二个“跃农门”的人,“跃”过去是一步登天还是一脚踏进地狱,还真是不好说。
钟颖听得吃惊,“怎么会流产这么多次?”
邓霞摇头,“这谁知道呢?各家私底下的事,谁会往外说?”
“总之,”邓霞又瞪起眼睛来恐吓女儿,“你别给我起心思,不说这青年是城里人的身份,他在绘画队的工作就不安稳,到处跑,你嫁过去了他要是对你不好,我和你爹去揍人都不知道往哪儿去揍!”
钟颖连忙发誓,“娘,我真的不会起嫁给他的心思!”
笑话,她连嫁人这事都不想,更不用说还想什么嫁给个城里人。
而且钟颖原本就是城里长大的小孩,没有这时代农村人对城市户口的向往和崇拜。
钟颖用最真诚的眼神向她娘证明,她真的不会被迷了心窍。
邓霞终于放下心来。
“钟二婶子——”门外传来刘丰收的呼唤声。
邓霞把门敞开,“咋了,丰收?”
刘丰收看见邓霞身后的钟颖,老老实实喊了一声人,“颖姐。”
“我就是想来说一声,让颖姐小心那个姓纪的。”刘丰收说着面露嫌弃,“我觉得这人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
“他居然说颖姐美丽、恬静、有才华,人清冷又柔和——”
邓霞一巴掌拍在刘丰收的脑袋上,“你什么意思?我闺女不是这样的吗?”
刘丰收吃痛的捂着脑袋,他就没见过比钟二婶娘还护崽子的!
钟颖倒是有自知之明的说了句公道话,“娘,这几个形容词确实和我不沾边。”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臆想她的,男人可真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创造”梦中情人。
邓霞扭头看钟颖,“胡说八道!至少‘美丽’没说错!”
钟颖:……亲妈滤镜了。
刘丰收悄悄瞄一眼钟颖,也觉得好像没错。虽然人们说起同甘生产队一枝花往往指的是他大姨家的三表姐李柔,但现在仔细一看,钟颖长得也不差嘛,就是她性子不柔顺、脾气太差,掩盖住了长相上的优点。
清冷又柔和是吧?钟颖撸起袖子,露出一个略显残忍的笑容来,“明天我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暴躁又嘴毒。”
天色暗下来,夜色袭来,村庄里的人们劳作了一天早早睡下,黄土路上空无一人,河面上却出现了一道身影。
李霖时远远看着墙面上的那副宣传画,他不需要光就能看清画面正中钟颖那张被放大绘出的脸庞,堪比言语的直白表达。
她会答应吗?她会……嫁给别人吗?
李霖时突然理解了堂弟长贵为什么几次三番的说那些不中听的话。
他怕是担心的就是当下这种情况吧。
李霖时自嘲的轻笑一声,唇边绽开的笑却带着杀意,他第一次对一个全然不相识的人产生杀心。
理智在竭力控制着,李霖时周身冷寂,身后的河水却像他内心情绪的映照,河面失去平静,无风起浪,波涛汹涌的怒嚎着拍打在岸边的石头上。
直到晨光熹微,上工的人们各自走出家门,李霖时黑沉无光的眼眸一动,甘霖河才重新归于平静。
只是李霖时动了。
攀上河边岩石的苍白手背上青筋浮现,他缓慢的从河里出来,一步一步,如同逼近的野兽。
只不过钟颖比他更快的“出手攻击”。
邓霞这回还特意主动把家里看门的红糖给派出来保护闺女。
不过她还是多虑了,钟颖一个人“战斗力”就足够了。
朝阳披撒在世间万物身上,钟颖带着红糖一过来,她就拿着画笔和颜料“磨刀霍霍”,抢占位置、用胳膊肘挤开纪远长,钟颖故意用讨人厌的语气说,“你这画的什么呀?一点也不像我,也不符合宣传画正能量的基调。”
“你看看人物的下颌角、口轮匝肌,画得都不到位,没有一点该有的力量感……”
“还有这个脸色,这么白净,都不像是劳动人民,你看我画的那些人物,红光满面、气血充盈,一看就是在地里劳作了大半天,因为热火朝天的劳动热出来了红晕……”
“画面最中心的人物更要用心刻画,要充满英雄气概和乐观主义精神……”
纪远长的心在一句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