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010
宴赛清愕然看去,随即满脸涨红,嗫嚅半晌后挤出讨好的笑:“姐夫,您要来,怎不早遣人来报,小弟也好吩咐下人备膳,好生款待。”
宴明鸢听了不由冷笑,宴赛清这溜须拍马的本事,真叫人望尘莫及,居然还有脸唤姐夫。
不过裴珩显然不吃这套,仍满脸阴沉,周身一股肃杀之气。
宴伯爷则暗暗叫苦,今日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这不速之客一来就是一对。
他瞅瞅这个望望那个,想到方才宴明鸢一露面就有泪意,这煞神瑜亲王紧随其后,脸黑得像锅底,像是被谁得罪了,思及此,他眼珠子转了两圈,又在脑中想象猜测一番,随后拱手道:“瑜王殿下,吾家这女儿,自幼刁蛮散漫惯了,又无生身母亲教养,有不周之处,您尽管说,不必顾忌,吾一定好好训导,令她改正。”
“噗。”宴明鸢险被嘴里的香茶呛住,她怎就刁蛮怎就没教养了?正要反驳,想到今日要装娇弱,只好轻叹一声沉默不语。
可那轻飘飘的一声叹,落在裴珩耳中,则重若千钧。这宴伯爷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说明鸢的不是,句句指责,全无一丝尊重呵护之意,怎配为人父?明鸢摊上这种父亲,实在是天大的委屈。
“伯爷错言,明鸢蕙质兰心,温婉娴雅,自入王府,从上至下,连本王母亲在内,无一人说她不好,本王视她如珠似宝,怎在伯爷口中如此不堪?”裴珩眼锋锐利,语气冰冷,“常言道,贤者自贤,愚者自愚,哼,怕是伯爷视而不见,有眼无珠。”
一语掷地,不仅宴氏父子俩吓得呆若木鸡,连宴明鸢都很意外。
裴珩说完犹不解气:“岳母大人既然早逝,明鸢更该被好好照料,可依照伯爷所言,似根本没有尽父亲的本分,此刻,又有何立场妄加指责。”
宴氏父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但谁也不敢反驳,都将头低垂着,诺诺应是。
裴珩本还有话要说,可看这二人惺惺作态,霎时失了兴致。此等无心烂肝之人,岂能意识到对明鸢的亏欠,多说无益。
花厅里一时寂静无话,这时已是掌灯时分,有下人进来问是否摆饭。
宴伯爷被女婿数落一顿,脸上没怒意,反而躬身讨好笑问:“瑜王爷,已是饭点了,一起用饭吧?夜里歇在府里,明日再回。”
仿佛刚才那顿辛辣讽刺并未发生。
宴明鸢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宴赛清拍马屁的本事原来是家学渊源。她奔波一下午,本来有些疲乏饥饿,但方才吃了些果子糕饼垫肚,便不想多留,轻扯了扯裴珩的衣袖。
裴珩转脸看来,烟墨般的黑瞳映出烛火昏黄,竟格外温柔。
宴明鸢不禁失神,裴珩方才那番话,半是因她,但更多是站在真的宴大姑娘一边仗义执言,可当众被夸赞,仍叫她的心怦怦然。
谁不喜欢被夸呢,哪怕这人不完全是自己。
宴明鸢嫣然一笑:“王爷,妾身想回家。”
她说的是回家,而非回府。
裴珩凝着宴明鸢的眼瞳,眸光沉沉如有实质:“好。”
从此王府就是她的家,一切过往皆为序章,他必定护着她,使她再不受一丝委屈。
“父亲!”望着裴珩和宴明鸢起身离开,宴赛清急得跳脚,正要追上去挽留,宴伯爷一个狠厉眼神甩来,他只得悻悻停步。
宴伯爷暗自松气,俩祖宗总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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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卫风》说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裴珩牵着宴明鸢的手,一直走到了伯府大门前。他的手因常年挽弓握剑结了层厚茧,而宴明鸢的手纤细、柔软、白净,还有股好闻的浅淡香味,正合诗中所云。
只叹这诗白读了,至今才解其中意。
“夜风寒冷,马夫已将车驾赶来,你乘车,我骑马随行。”
裴珩很贪念那柔夷的细腻触感,却不得不撤手,正要为宴明鸢掀开车帘,那双柔若无骨的玉手竟自己追上,裴珩心尖闪过激流,猝然低头,便见宴明鸢合握住他的右手,眼波潋滟:“王爷,您同妾身一起乘车吧。”
一句话,一瞬间,裴珩眼里只剩下宴明鸢,他应了好,明鸢年纪尚小,今日受了惊吓,他这做人丈夫的,正该多陪伴安慰。
二人上了车,裴珩坐得笔直,常年修心,他已觉察出自身情绪有异。
“带吴钩,赴关山,登凌阁,笔千秋。”这是裴珩自小立下的誓言。
少有壮志,因此他从未想过要在后宅妇人身上花心思,在他看来,妻子除了延续血脉,就是打理中馈,应当安分贤惠,至少不该叫他费心分神,宴氏这样的,是否已违背他的初衷?
正静默着,一股淡香拂过鼻腔,接着左肩一沉,是宴明鸢将头靠了上来。
宴明鸢的嗓音中透着疲倦:“王爷别动,让妾身靠一靠。”
说罢那双纤手探过来握紧他的手掌,没过多久,宴明鸢的呼吸声愈发均匀绵长,睡着了?裴珩失笑,随即换了个让宴明鸢靠得更舒服的姿势。
至于那些贤妻、违背初衷的思考,早抛诸九霄云外。
裴珩不知道,宴明鸢根本没睡,她正盯着厢壁上的绢画,脑子里全是宴赛清那厮可恶的嘴脸,为真的宴大姑娘抱不平也好,为了报复他刚才的言语冒犯也罢,宴明鸢紧咬后槽牙,宴赛清,你等着,总有一日,本姑娘会揍得你满地狗爬!
冬日昼短,离了伯府不到一刻钟,乌金便彻底西坠。街两侧的酒楼瓦市依次亮起彩色灯盏,映衬着朱楼银瓦,粉墙绿栏,好不璀璨,宴明鸢也顾不得装睡了,撩开车帘贪望着,华京不设宵禁,夜市以喧闹丰富闻名,她还没怎么逛过。
裴珩唇边噙笑,吩咐车夫道:“去繁楼。”
繁楼由两栋六层高的金色楼宇相连而成,背靠洛水,前临朱子十三巷,风景独好,其佳肴美馔更是风味独特,在来华京以前,宴明鸢就听过繁楼的名号,她不禁眸子一亮。
“我们晚些回去,先去用饭,之后你想去哪?南边瓦子里有皮影杂耍,北面是州桥夜市,繁楼往边上还有渡船画舫,可以夜游洛水。”裴珩一一指着方向,语气和缓温柔,“若你有精力,每一处都去逛也可,这夜市杂耍场,到天边泛白才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