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十七岁生辰
尘赦在孤岛闹出的动静有些大。
方圆百里白雪皑皑冰雪严寒,大长老暂时无法出面,江争流陨落,剩下的人简直不成气候,可为了昆拂墟还是战战兢兢前来讨要说法。
七长老冷冷道:“……寒夜湖百里之外已像冰天雪窖,百姓怨声载道。尘君此番行为着实不妥。”
尘赦心不在焉地倒茶:“七长老,起来说话。”
跪着的七长老:“……”
七长老硬气地说:“不必了!尘君已是昆拂墟之主,不说万事顾念着昆拂,怎么还能为非作恶,为祸百姓?”
尘赦淡淡“嗯”了声,示意知道了。
七长老面无表情,心中打鼓。
大长老重伤之事已传得人尽皆知,众人心惊胆战一合计,判断尘赦是不是韬光养晦太久,已不想再隐忍,准备同昆拂墟撕破脸了。
可到了一瞧,似乎不对。
尘赦温润如泽,甚至比几个月前还要沉静清雅,哪怕七长老说出“作恶”“为祸”,尘赦也没动怒。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七长老试探着站起身,还未站稳就听到嗒嗒一声,在这寒气逼人的辟寒台显得震耳欲聋,惊得七长老膝盖一软,还以为尘赦出尔反尔,要出手将他弄死。
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有人跑了过来。
辟寒台冰天雪地,那抹红影好似朝阳般活泼地蹦了进来,脚步嗒嗒清脆欢快,还伴随着金饰相撞的叮当声。
能随意出入辟寒台的,唯有那位小少君。
尘赦本正在喝茶下棋,听到动静微微抬头。
这一刹那,七长老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方才的尘赦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懒得搭理他,此时的神情,才叫做温柔。
乌令禅捏着根糖人,好奇地看着满脸冷汗的七长老:“噫,七长老,你怎么在这里呀?”
七长老颔首行礼:“见过少君。”
尘赦捏着棋子微微一用力,淡淡道:“你们见过?”
“当然啦。”乌令禅高高兴兴地说,“璇玑镜还是七长老送给我的呢,你别说,还真好用,就是我一连用了三次,那镜子碎了,七长老能再送我一个吗?”
七长老做法器从来都被骂没有天赋,不是屁用没有,就是同归于尽,但偏偏他又热爱法器,这还是头回被夸赞。
他受宠若惊:“当然……”
话还未说完,尘赦倏地将茶盏扔在桌案上,咔哒一声脆响。
七长老肃然道:“当然不行了!少君,璇玑镜太过危险,回头我送您几件护身的法器吧。
乌令禅失望:“啊?但我觉得璇玑镜真的很好用。
七长老都要叫他祖宗了,又哄了他几句,乌令禅这才打消念头。
乌令禅溜达着上前,毫不客气地盘着膝坐在尘赦对面——那软垫上特意雕刻了符纹,暖意围拢成个小圈,阻绝四周寒意。
尘赦端茶给他,乌令禅摇头说不要,他都坐下了还装模作样地说:“阿兄和七长老在说什么大事吗,我在这儿合适吗?
尘赦笑起来:“我若说不合适呢?
乌令禅大手一挥:“那你们出去聊。
七长老:“?
七长老没料到乌令禅如此胆大包天,听到这话汗都下来了,拼命朝乌令禅使眼色。
乌令禅根本没看到,几颗棋子下来嗒嗒几声,将尘赦杀了个片甲不留。
不料尘赦根本没有半分动怒,甚至缓缓笑开了。
七长老:“……
见了鬼。
尘赦淡淡道:“还有其他事吗?
七长老道:“寒夜湖……
“嗯。尘赦道,“荀谒今日会去碎冰。
七长老吃了一惊,本来已决定以命相搏了,没想到今日的尘赦竟然如此好说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道:“还有枉了茔之事……
尘赦:“嗯?
七长老道:“最近几年枉了茔的缝隙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昆拂几位长老商议着,恐怕是十一年前修补的结界已开始失去效用。
尘赦捏棋子的手微微一用力,黑棋直接化为粉末碎在手中。
乌令禅疑惑看去。
尘赦神色隐约沉了下来,冷淡道:“那依你们的意思?
“前段十日幸樽关的缝隙已有数十里之长。七长老硬着头皮道,“恐怕撑不过半年,枉了茔缝隙会越来越大,直到支撑不住彻底破碎。
尘赦忽然笑了,语调前所未有的温柔:“碎了好啊,枉了茔魔兽倾巢而出,三界覆灭,所有人一同做魔兽腹中鬼,不分你我,这不是好事一桩吗,为何担忧?
七长老:“……
七长老呼吸一窒,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缓缓勒住他的脖颈,宛如**蛇般一点点收紧。
他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只觉得寒意遍布全身。
恰在这时。
乌令禅:“
噗嗤。”
那只无形的手骤然一松。
七长老重新夺回呼吸惊惧地后退数步险些撕心裂肺地咳出来手指都在发抖。
那一刹那尘赦的确想杀他。
乌令禅对此一无所知托着腮闷闷地笑眼眸轻轻眨了下:“阿兄还会说玩笑话了哈哈哈。”
尘赦的阴沉森寒悄无声息收敛淡淡道:“在你心中我是不苟言笑的老古板?”
乌令禅乐不可支:“差不多吧。”
尘赦伸手屈指在乌令禅眉心轻轻一弹将**得往后一仰一边逃一边抱着脑袋求饶。
一场险些发生的杀戮悄无声息消失。
七长老如蒙大赦从辟寒台走出时还觉得被一股寒意笼罩。
他回头望向禁闭的寒玉大门心有余悸。
尘君……似乎待苴浮君之子并不似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厌恶。
所以在说出修补枉了茔缝隙时尘赦才如此震怒吗?
轰隆隆。
乌云密布雪似乎落得更急更密了。
辟寒台中点燃着灯好似一道温暖结界笼罩着桌案前对弈的两人。
乌令禅皮肤雪白眉心被弹了一下就隐隐发红他懒洋洋托着腮下棋心思根本没放在棋局上却很快就将尘赦杀得黑棋嘣嘣炸得粉碎。
尘赦下棋从未赢过脾气却好耐心地重新下新棋局。
乌令禅歪着脑袋看他:“阿兄你生气了吗?”
尘赦:“嗯?”
“方才七长老说修补枉了茔缝隙你好像很生气。”乌令禅捏着棋子随手一弹棋子在半空中滚了几圈随意落在棋盘上“为什么啊是他们想拿我做封缄吗?”
棋子从尘赦指腹相夹的缝隙中砸落啪嗒一声落在玉做的棋盘上滚了几圈轻轻挨在那枚中元的白棋上。
尘赦抬头看他。
封缄和鱼钥在同一人身上前所未有。
不光枉了茔想得到他打开封印昆拂墟的人也都妄图以他彻底封印枉了茔庇护昆拂安稳。
乌令禅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却很少在意甚至会无意识地苦中作乐乐颠颠觉得自己真是天命之子谁都想得到他。
尘赦问:“害怕吗?”
“不害怕。”乌令禅笑吟吟地注视着尘赦一旁的烛火光芒落在他眼底像是金灿灿的朝阳
起死,也不失为一种大团圆。”
尘赦沉默良久,忽然问:“若有朝一日,对你动手的是我呢?”
乌令禅“唔”了声,不假思索地说:“不可能!”
“万一呢?”
“才不会有这种万一。”
尘赦厌恶乌令禅对自己这种笃定的信任。
“如果有朝一日,你我松心契解开,我为了昆拂墟,亲手将你制住送去枉了茔以你心头血祭祀,化为封缄连同你的神魂一起封印枉了茔,你会如何?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
乌令禅见尘赦神色这么凝重,眼眸一弯,笑吟吟地逗他:“阿兄修为如此之高,抓我就像抓只小猫,我就算有心也无力,只能束手就擒任由阿兄处置啦。喵,喵喵!”
尘赦却没被他的插科打诨逗笑,拇指指腹在乌令禅嘴唇一摩挲,手套并不粗糙却将乌令禅艳色的薄唇磨得红了一块。
“说实话。”
乌令禅不笑了,垂着眼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我……”
他还未回答的间隙,短短半息不到,尘赦已替他想到了一堆答案。
怨恨。
做鬼都不放过你。
乌令禅却说:“我不怪阿兄。”
尘赦一僵。
乌令禅闷闷不乐地说:“就算有朝一日你对我出手,定是逼不得已的——他们都待你不好,我不能再欺负你了。”
有那么一瞬,尘赦甚至想将那成千上万道神识全都钻进乌令禅的心中,丝丝缕缕地辨认乌令禅这句话到底说得有几分真情。
哪怕百分假意中掺杂半分真情……
可不行。
神识无法强行侵入乌令禅的识海去窥探他的想法,松心契的效用也极其微弱,尘赦只能如在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不知会不会被下一道风浪打到水底,永世不得超生。
他寻不到答案。
尘赦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乌令禅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伸爪子在他眼前晃:“阿兄……唔。”
尘赦倏地握住他的手,隐约感知手套下的掌心似乎长出鳞片,硌得乌令禅手背一红。
好一会,尘赦才道:“你该恨我。”
乌令禅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影子都没的事儿,阿兄说这么认真干嘛?你又不会真的献祭我,退一步万步讲你真的想要我的命,那也是后面的事了,还没发生,何必苦恼。”
尘赦:“……”
乌令禅就这一点让人惊羡,那就是从不为还
未到达的危险提前担忧。
尘赦揉了揉眉心。
算了。
总归还差最后一个镇物,五个仙阶镇物凑齐后,**枉了茔五行之阵,或许能再得百年安宁。
就不会有人在惦记着乌困困。
*
乌令禅才不在意还未发生之事,如今满心欢喜等待着十七岁生辰。
年幼时人人都当他很快就会被献祭封印枉了茔,所以不会在意他的区区生辰,在霄雿峰更是不记得生辰几何。
如今十七岁,竟是他第一次过生辰。
一场大雪过后,昆拂墟刮来了第一阵春风。
立春过后,万物复苏。
乌令禅的生辰在惊蛰。
几个月时间丹血已彻底补回,活蹦乱跳在四琢学宫耀武扬威,半个出锋学斋都以他为尊,瞧见他都高呼“困困,尊贵!”
乌令禅无论在何地都能混的风生水起。
即将到惊蛰,乌令禅换了身赤红靛青相间的衣袍,懒洋洋地坐在书斋桌案前拟邀人的请帖名单。
出锋学斋同他玩得较好的,皆在上面。
池敷寒好像被人推过来,一屁股坐在乌令禅身边,又很快调整好姿势,故作镇定道:“咳,怎么还在拟啊,请这么多人吗?那什么,你的名单我瞧瞧呗。”
乌令禅给他看。
池敷寒一目十行瞥过,特意在列在第一的温眷之上面把自己的名字挪上去。
等看完后,他犹豫了下,视线在外面扫了一眼。
乌令禅觉得他好奇怪,循着视线望去。
窗外的柳树下,那位幸樽关的少主崔柏正站在那,瞧见他视线过来立刻姿态潇洒地舞剑,宛如孔雀开屏。
乌令禅没看到什么,收回视线。
池敷寒咳了声,说:“这些人是不是太少了,少君的排场不能太小,再多加几个人吧,我瞧那崔柏就不错。”
乌令禅撇撇嘴,朝他勾勾手指。
池敷寒附耳过来。
“我觉得那崔柏脑子有点问题。”乌令禅大声说人坏话,震得池敷寒一哆嗦,“整日跟踪我不说,上课还花大价钱买通我旁边的位置,我感觉他……”
池敷寒看他。
乌令禅说:“他还记恨我上回甩他鞭子的事儿,想伺机报复回来呢。”
崔柏的孔雀开屏戛然而止,一个踉跄撞在垂曳的摇摆柳条中,一通挣扎缠得更紧,差点被几根柳条缠着脖子绞杀了。
旁边的同窗赶忙去解救少主
。
池敷寒一言难尽看着乌令禅,感觉这钱收得都亏心。
但他很有道德,好说歹说终于让乌令禅将崔柏的名字加上。
池敷寒从书斋走出去。
崔柏立刻迎上来,双目放光:“如何如何?”
池敷寒挑眉:“还有我搞不定的事吗?”
崔柏哈哈大笑,又塞给池敷寒一堆晶石。
池敷寒自从上次缺钱,被迫屈服少君的**后,就算他爹给他零用钱,但还是留下了阴影,深知晶石的重要性,怎么都不嫌少。
他抬手收起来,看着崔柏那张敷了粉的俊脸,被那股脂粉味冲得往后一仰,没忍住问他。
“我也很想问,你是不是有病?少君已是元婴期,每次学斋切磋你却还硬赶着往前凑,被揍得鼻青脸肿还往上贴——崔少主,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崔柏瞥他:“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池敷寒:“?”
池敷寒狞笑:“懂了,你就是想挨揍是吧,走!和我切磋一顿。”
崔柏:“哎哎哎!”
两人切磋去了。
乌令禅练完今日的字,打了个哈欠,溜达着回家。
几个月过去,整个昆拂墟都已春日明媚。
唯独辟寒台仍然冰天雪地。
乌令禅早已习惯,哼着小曲过去时,却罕见地发现辟寒台竟然有春风拂来。
嗯?
阿兄是遇到什么高兴之事了吗?
乌令禅小跑着冲上前去:“阿兄阿兄阿兄阿兄!”
人未到,聒噪先至。
尘赦早已习惯,坐在玉台上垂着眼掀过一页棋谱。
乌令禅熟练地上前坐在尘赦身边:“阿兄,明日就是惊蛰,到时让阿兄见见我在出锋学斋认识的朋友,可多呢,一个个都英姿飒爽,在我之下,桀桀桀——唔?阿兄身上怎么这么冷?”
乌令禅说着,像是小动物似的还凑上去嗅了嗅。
“天还没黑,阿兄怎么沐浴上了?”
尘赦没回答,伸出两根手指抵着乌令禅的眉心往外推,淡淡道:“听闻少君在四琢学宫八面玲珑意气风发,果然名不虚传,回到辟寒台也要管起阿兄的事来了。”
“没管没管。”乌令禅坐稳,见尘赦已看到高级棋谱,棋术依然烂得出奇,委婉地提醒,“阿兄不是下棋那块料,还是换个兴趣吧。”
尘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