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林楼之秘
虞昭月紧绷着神情,穿着灰扑扑无绣纹鞋的小脚始终落到石典踩过的地方。
她的策略是正确的,既然能承受住石典的重量,就必然可以受得住她。
山连着山,岩路弯弯扭扭转了方向,崖底越来越明显。
头顶光线逐渐明亮,树木高耸,植被竟生。粉红夏花挤满枝头,像落了晚霞。
山下不见房屋,偶见袅袅炊烟,不知是流窜的栾敌还是逃亡的照民在解决腹饥。
林间土路上马蹄声清脆,虞昭月散漫坐于马背之上,纤细十指虚握缰绳,她水润的眼珠子四处转着。
她前世花大价钱买的濒临灭绝的蕨植,在这里肆意乱长。
远处正在啃食蘑菇的小鹿听见马蹄声,竖起耳朵,停顿一瞬后,便一溜烟儿跳窜着消失了。
嫩嫩的新芽,紫色的果子,缤纷的花,如此清新空气,怡人美景,虞昭月的注意力早就不集中了。
花朵飞舞遮挡视线。
她轻抬手腕,抓住了一只螳螂。
看着掌心熟悉的粉色兰花状的漂亮昆虫,虞昭月有些恍惚。
这样的场景她从前经历过,大好河山没有变。
兰花螳螂展开翅膀,从她指间飞走了,可留下的触感,很真实。
她有些错乱,她有些怀疑。
她真的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奴不敢了……不敢偷懒了……啊……”
“啪、啪、啪……”似乎是鞭子甩到皮肉上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虞昭月疑惑皱起眉头,她回首去看凌墨渊。
“殿下,您有没有听到……”虞昭月话音刚落,林子那头便传来了更激烈的凄惨嚎哭。“啊、啊、啊……不要打我……”
不是幻听,虞昭月神色一凛,她拉紧缰绳,重力夹马腹。
骏马奔腾,冲进林间。
山脚下,五六栋楼阁映入眼帘。
楼体高耸,飞檐翘角。
外绕朱栏,占地甚广,不是寻常百姓有财力建造的。
楼宇与楼宇的空地之间,有一方二百余丈的圆台,圆台边缘立着许多木桩。
正北方向,正对着他们的一根木桩上,绑着一位干瘦女子。
身着蓝色束腰袍服的男人站其面前,长鞭漆黑,左右挥舞。
“我错了呜呜呜……”
“不、要……再……打了……放过我吧……”女子哭叫的声音缓沉,奄奄一息。
猝不及防的一幕,看得虞昭月心惊肉跳,她杏眸圆睁,愤怒又不解地看向凌墨渊:“为何行刑?”
“这深山野林里,怎会有刑场?”
不再奇怪少年的无知,凌墨渊神色复杂。“此乃天照国的罪奴坊。”
“历来设在各城边远山野,不便罪奴偷跑。”
“罪奴坊?”视线之中除了那位蓝袍束腰男,不见其他男士。虞昭月眼神紧紧盯着凌墨渊。又问:“是专门关押女子的牢狱吗?”
“嗯,是如此。”
“凡为女奴婢妾,遭人告讼,或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便会被强遣至此,以役赎其罪。”
虞昭月拧着秀眉,红润的嘴角紧绷。“既关女奴,为何要男狱官看守?”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些不好的情绪慢慢变浓。
看来他也知晓男女有别、是非之心、道德之度。
尚且算个正常人。
虞昭月不知道凌墨渊对她的要求如此之低。她只觉得此刻的太子殿下,声音柔和了些。
凌墨渊视线飘远,眉宇间的温润不变。他眸色深如寒潭。“那是宦官。”
霞光之下,他散漫地转过头,盯着少年的杏眸,将话说得更直白。“无根之人,能确保罪坊女奴的清白干净。”
那不一定,虞昭月身处现代社会,看过的社会新闻不计其数。也知道大多数罪犯都有生理或心理疾病。尤其是残缺之人,更扭曲、更坏。他们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就越要证明什么。
虞昭月撇嘴,没继续这话题,倒是看出凌墨渊此刻心情不错,她趁热打铁问道:“殿下,反正我们要下山去,不如去瞧瞧?”
凌墨渊沉默一瞬,答应了这个荒唐的请求。
他吩咐石典带着大部队按计划的路线前行,又挑了几个能使人放松,长相柔和的小兵假扮侍奴,而他和虞昭月乔装成贵公子。
假意游山玩水,路过此地。
“闲杂人等,速速远离!”隔着老远,虞昭月便见楼宇之外的栅门处,一高挑的灰袍束腰男子高声呵斥。“此乃朝廷囚奴重地,切勿擅近!”
灰袍束衣男声音尖细:“硬闯者,死!”
“大人息怒!”廉长风本是凌墨渊的随行亲卫,处理过比这更棘手的突发事情。
闻此言,他大步上前。
从怀中掏了个软绸金线绣成的荷包,娴熟塞入那小太监的手心里。廉长风嘴角带笑,虽一口一个大人,但不显谄媚。“大人海涵。”
“我等实无恶意,是因我家小公子未曾出过远门,第一次游玩到此,见这红楼黑檐格外雄伟漂亮,入了迷,便走近了些。”
“我们就隔着外门,观摩这精湛匠艺,不给您添烦恼。”
一个随行侍奴,谈吐这般不凡,不该是什么惹不起的权贵吧?
白面小太监原本不想贪人钱财,但被廉长风的气度震住。
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观其衣料柔滑,软鞋轻巧。遂软下声音:“算了,便予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切记静静观看,不得喧哗,惹来坊长了。”
“多谢。”
廉长俯身去将自家的两位公子请了过来。
虞昭月做戏做全套,她装作无知公子,眼睛亮得惊人。
她四处张望,所到之处,低调的赞声不绝。“这楼的艺术价值极高哇。”
“瞧这方位,坐北朝南!”
“瞧瞧这风水,藏气聚财!”
“好工艺呀,好工艺!”
“好地方啊好地方!”虞昭月在现代见过比这更巧夺天工、奇特、雄伟的建筑。但身处落后古代,在这荒地林间,忽逢这拔地而起的全铆式楼体,她内心依旧被震撼住了。
她被木匠的手艺折服,她绕着冲天的狱栏缓步而行,对其飞檐、梁柱啧啧称赞。
绕着狱栅栏,行到一处无人看守的偏僻地方,虞昭月才止了步。
她缓下笑容。
靠近爬满铜钉的铁木栏门,透过间隙,打量内里。
这是一块空地,约莫百步方丈,地面上铺着青砖。空地中央拉着麻绳,绳上飘着五颜六色的衣袍。衣袍底下的空地上划分着界线,界线里分门别类晒着粟、麦、稻等各类谷物。
谷物边上,蹲着三三两两的女奴,她挑着捡着忙碌着。
微风过来,谷香散开。
“哗啦啦……”虞昭月的视线忽被水井边上,一位浣衣女吸引。
那女子长发披肩,一袭雪衣,她俯着身子往沟渠里单手倒水。
她起身摇动井上木轴,取水,提水,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倒水入盆,清水荡漾。
她眉眼低垂,素手揉衣。
虞昭月往雪衣女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面对着她蹲下。
通过栅栏间隙与浣衣女保持同一个高度,虞昭月招手轻声问:“美女……子……你好呀。”
浣衣女并未抬头,那只轻揉湿衣的玉手顿住。
一瞬后,又恢复如常。
吓着她了?
虞昭月有些尴尬。
随后,她脸上挂起更温和的笑容,将腰弯得更低,想看她的脸。“你是哪家的女奴,犯了何事被送到这里来的呀?”
“……”雪衣女子依旧沉默,认真浣衣,只作未闻。
虽是薄暮时分,但拂面的夏风仍带灼人的热意,一通忙碌,雪衣女子的额上沁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她皮肤白皙,此刻脸蛋娇艳如同沾满晨露的花儿一样鲜艳美丽。
她将洗干净的衣裳揉干水分,扔入一旁备好的净盆里。又单手拎起脚下一件脏污的蓝色束腰袍子,将其整个浸入水盆之中。
她不厌其烦,揉搓缎布,将袖口、领口、衣摆一一展开,仔细在搓衣板上浆洗。
只用一只手,盆里的污秽泡泡便像奶油一样越揉越多。
虞昭月支着腮,不介意她的冷脸,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讲话。
“不是皂荚呀?”
“你这是自制的洗剂啊?有花香呢。”
“洗得真干净,手真巧啊……”
“啪!”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虞昭月的聒噪,雪衣女子扔下蓝袍,翻眸直视她。
四目相对。
虞昭月才看清楚了她的容颜。
眸如明珠,颜如芍药,灼灼夺目。
只是她面色冷漠。
漂亮的瞳孔麻木。
目光比盆里的水还要冰冷。
虞昭月心口一颤。
好似,在这个世界,她碰到的女子,初见时都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空空洞洞,死气沉沉。
了无生气,毫无神采。
于现代泼辣的、温柔的、独立的各色女性相比,这里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