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
皇帝下朝后,脸色不错,脚步轻快,上了銮驾便道:“去长信宫。”
这回就连卫少监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欲语还休。
陛下啊,卜大人让您去钓皇后,这是谁钓谁啊?
瞧着您自个要上钩了吧?
这可不成呐,这甩饵不成,也不能自己跳河里喂了鱼啊!
皇帝现在进长信宫已经熟门熟路,好在海棠今天情绪稳定,并没有在屋里大吵大闹。
看到他进来了,只是抬了下眼睛,继续打绦子。
她手还挺巧的,那绦子打得十分漂亮,墨绿色的丝线,用金银丝打了牡丹结,挂在扇子上应当不错。
皇帝走过去问:“给谁做的?不会是给朕做的吧?”
海棠差点笑出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
“你想得美,这给我妹妹的。”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给他的,但还是道:“你妹妹都有,朕却没有,那不行,你也得给朕做一个。”
海棠把头抬起来:“你没病吧?”
他却说:“一条绦子而已,这都不行?”
海棠看着他,不说话。
他知难而退:“你要没空就算了。”
他今日很有兴致,非要留下来用午膳。
海棠这里的菜都是小厨房自己做的,且都是按着她的口味来的。
于是皇帝整个中午都在不停地挑食:“朕不喜欢羊肉,味道膻人,端走。”
“为何这道菜要加葱段?如此辛鲜佐料,味道岂不很重?来人,把葱段都挑出来。”
“肘片怎么能加冰糖?太过甜腻了,换一道别的凉菜来。”
宫女们面露难色,被他使唤得团团转。
海棠忍无可忍,“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你不要在我这刁难人!”
皇帝被她吼了一顿,后半程倒是没那么多事了。
用完膳,小桌子撤了下去。
皇帝在走廊上四处观看,往日没怎么仔细看过,像这样晴空正好的时候也少。
这殿内殿外,布置得倒很好。
自上次皇后在讲书阁放话长信宫要带头改变奢靡之风,奉出所有财物用于前线之后,这里确实不像之前那样华丽得亮瞎人眼了。
垂地的锦缎换成了素色的飘纱,绣娘们手工编制的羊毡地毯也撤去了,窗棱间的琉璃也被拆下来,换上了明纸。
他笑了笑,皇后还真是不落人口舌,竟换得这样彻底,是怕人弹劾她言行不一吗?
院子里新加了秋千和摇椅,还有她种的花和果树。
皇帝上前看了看那棵矮矮的灌木,好像是棵金桔树。
廊下挂着两只鹦鹉,一只红毛,一只绿毛。
皇帝回头问海棠:“为什么关笼子里?”
海棠走过来:“不关笼子里就跑了。”
“鹦鹉认主,你把它们养熟了,怎么会跑?”
“问题就是现在还没养熟。”
皇帝摸了摸两只鹦鹉的羽毛,意味深长道:“原来你也知道怕鸟飞了,是要关笼子里的。”
“恨他人掌控,所以不服,但等自己需要掌控时,也是同样的方法,不是吗?”
海棠抬起头:“鸟是鸟,人是人,而且我把这两只鸟关在笼子里,是因为它们的腿受伤了,你眼瞎吗?就这样放走,等死啊?”
皇帝这才看到这两只鸟的腿上都包了黑布:“怎么回事?”
海棠有些不耐烦,没好气道:“不知道,园子里捡回来的,被人摔的吧!”
“捡回来的…能被你捡回来,倒也算这两只扁毛畜牲命好。”皇帝问:“有名字吗?”
海棠弯弯唇:“有,一个叫拳头,一个叫巴掌。”
皇帝皱眉:“为何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海棠正色道:“因为我这里欠拳头和巴掌的人实在太多了。”
皇帝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然后面向鹦鹉:“会学人言吗?要是太笨,就不要在这浪费粮食了!”
他对着鹦鹉道:“海棠,这两个字记得吗?”
“以后饿了,就喊海棠。”
那两只小鹦鹉眼神清澈地看过来,一声不吭。
“好吧,果然是蠢货!”皇帝微笑。
这时候那只小红毛突然吱吱出一句:“棠…”
虽然声音嘎巴,有点难听,但是发音已经很接近了。
海棠眼神一亮,上前去:“真的会说话?”
“王八蛋!说一个来,王八蛋!”
两只鸟一点即通,欢快地学起了“王八蛋”,叫得一声比一声响亮。
海棠笑了:“真厉害,再说一个狗东西,狗东西!”
皇帝听着那两只死鸟此起彼伏的“狗东西”,没忍住回了句:“你才狗东西!”
海棠回头瞪着他:“你说谁?”
皇帝道:“你不要瞎教这些东西,素质过于低下。”
“哼!”海棠冷哼一声,扭头提起裙子进了屋里。
皇帝挑挑眉毛,自顾自地继续欣赏那两只鸟。
卫少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陛下,卜大人说…”
皇帝脸色凝固了片刻,慢慢道:“朕有分寸。”
卜瀚文说得对,要让她陷进去,不能他自己先陷进去了。
那就乱套了。
为了这个如何让皇后这心如铁的女人能够些许波动的难题。
今晚,皇帝又继续拉下脸来,宿在长信宫。
今天他倒很老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躺着。
过了很久,见海棠也没睡着,才忍不住问:“你很讨厌朕吗?”
海棠闭着眼睛:“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还喜欢我不成?”
“总归不讨厌。”
“呵…”她嗤笑:“最多算是见色起意。”
“世间许多夫妻,也并非一开始就情投意合,人是可以变的,情感也是可以变的。”
海棠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是不会轻易变的。”
皇帝不解:“朕自问,各方各面,并不算很差,即便抛去身份地位来看,不说学富五车,饱读诗书总算吧?不说绝代姿容,相貌佼佼总算吧?况且朕又不是风烛残年的老头,正当好年华,嫁给朕,是屈就你了?”
他更有些不服:“你在宫外,就一定能嫁一个你满意的人?那个人就一定能超过朕?未必吧?”
忽然想起什么,又追问道:“你总是态度冷淡,难道以前在宫外,有什么心上人?”
海棠反问:“我不喜欢你,就非得有个别的喜欢的人吗?谁规定我必须得喜欢个什么才行?如来佛祖规定的?”
皇帝道:“你没有喜欢的人这不是正好,那你喜欢朕就行了。”
海棠被他气笑了:“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凭什么要喜欢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凭我们是夫妻,名正言顺。”
“狗屁名正言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皇帝弯唇:“不喜欢你天天跟朕睡觉?”
海棠气急败坏地翻起身来,照着他如玉的面颊上就是一大巴掌:“那是你不要脸!你还敢提起来气我?”
手不大,劲是真不小。
皇帝摸了摸脸,想必他的俊脸已经红了一片。
“那已经这样了,你就学着爱朕,朕也会学着爱你,这样我们两个都能好过一点不是吗?”
狡辩之言,海棠当然不同意:“你别扯这些歪门邪道,你要真想我们两个都好过,就像以前那样,井水不犯河水。”
“不行!”他断然拒绝:“朕不仅要来,还要天天来,怎样?”
海棠几乎要吐血了:“你真是不要脸!”
“就是不要脸!”他承认得倒痛快。
他突然靠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了句:“你恨我?”
海棠无奈,闭了闭眼睛:“我本来只是讨厌你,还没到恨的地步,但是你要再这样,也快了。”
他却道:“不恨就是爱,不恨就可以爱,既然你不恨我,那就可以爱我。”
“你这又是什么歪理?”
她很不理解:“你的情绪这么充沛的吗?一点好就爱,一点坏就恨?爱恨都这么轻易吗?”
“这两种情绪都这么极端,我们正常人,是需要衡量很久的,你说得真容易。”
他拉着她躺下:“好了,不说了。”
“睡觉吧,少生点气,女孩子总生气,对身体不好,小心长皱纹。”
海棠闷闷道:“我就要长皱纹,丑死你。”
“没事的,长就长吧,”他又厚颜无耻地贴过来:“爱妃,你怎么这么香?”
*
天晴了几日,又下了几日雨,一晃已到月末。
皇帝已然脑子出了些毛病,最近常常来找海棠,海棠不胜其烦,更是无力招架,正想着能用些什么法子把这件事结束掉。
她本想谎称自己得了肺痨,肺痨传染,皇帝必不敢再来,可是装病这东西有难度,再者太医院那边也不好瞒过去。
她又想假装得了眼疾,恳请圣恩,让她专心治病,但是她和春泠自己在屋里偷偷试了一试,她装瞎子装得一点也不像。
海棠真是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装病都装不出来,但她不死心,又让春泠去太医院那边搜罗方子,看看有没有能让她过敏的药材,这样装病也好装些。
可是等春泠从太医院回来以后,脸色便有些奇怪,把海棠叫到屋里,悄声道:“娘娘,您不是叫我去太医院找药材吗,正好您日常用的香料快要用完了,奴婢便拿了方子一起过去,准备配些材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