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汤泉
舒砚走入大理寺的时候,时间临近中午。
最近大理寺的案子不算太多,大理寺内的人懒洋洋地整理着案宗。
和煦的日光照进来,尚有余韵的酒香在脑门上打着转,墨色的字迹飞蚊一般落在眼底,变成困顿的浑然。
昨日天枢城一场喜事几乎邀请了半个朝廷的人,大理寺的几位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似乎还在回味昨日舒府的酒香,热闹的场景也赫然在目,耳畔传来细微的响动,大理寺史掀了掀眼皮,昨天婚礼的主角竟然就在自己的眼前站着。
只不过——
没穿那一身婚服。
大理寺史腾地一下站起来:“舒小君怎么来了?下官有失远迎,您快请坐。”
这一声说完,堂内几个人都如梦方醒。
舒砚微微笑笑:“闲来无事,便想来拜访你们大理寺卿,她不在?”
大理寺史哂笑着整理案宗:“大人早上下朝之后还有公干,至今未归,可要下官叫人去通传一声?”
舒砚坐下,目光落在案卷上细密的文字上,须臾收回视线:“不用劳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说着,有人端上来茶盏,舒砚啜饮一口,那大理寺史站在一边,显然敬她如今身份不同,态度也变得更加恭敬。
“舒小君需要什么,不如说出来,虽然我们家大人不在,但如果是案子上的事,我们自然也责无旁贷。”
“我想看一下那具尸体的验状。”
大理寺史顿了顿,那具尸体被送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仵作倒是早就勘验过,不过验骨能得到的信息到底还是少。
仵作写的验状旁人或许看不得,不过陛下已将此事交给这位舒小君全权督办——
“舒小君请跟我来。”
舒砚起身跟着她走到内室,大理寺史从架子上取出了一个编着号的计册,上面记着验状作成的干支历。
“舒小君请坐。”
一具中年女人的尸体,腿骨上有一道裂痕,骨头上有红润的血晕色,骨骼暗色,生前或有隐疾。
……
验状看下来也就这么些有用的信息,舒砚翻来覆去看了大半天,直到日头西斜,她终于放下验状,揉了揉眉心。
打瞌睡的大理寺史蹭地站起来,慌慌张张问道:“舒小君有何吩咐?”
“没有。”
她看了看窗外的日头,将早就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叨扰了小半日,当真是麻烦了。”
“舒小君此言差矣,舒宰辅平日照拂我们大理寺许多……要是没有舒宰辅,说不定我们现在也都得看度支司那些人的脸色呢。”
度支司掌管饷银支出,朝廷里大半的人都不敢得罪她们。
“她们也是奉旨办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大理寺史一愣,她是真没把舒义明当外人,当即下意识咕哝了一句:“舒小君如今倒是善解人意……”
说完,慌忙捂住嘴巴,有些恐惧地看着舒义明,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主会“教训”自己出言不逊。
心虚地与对方视线相撞,舒义明那双冷淡的眼睛里酿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影过无痕。
拂袖侧头,只听她冷哼一声:“成家立业方知不易,你该庆幸我如今‘善解人意’,否则就要去我母亲面前参你一本了。”
语气一转,话音沾染上几分调侃之意:“不过……你是这大理寺里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人了。每日整理卷宗,不无聊吗?”
说罢,扬长而去。
那大理寺史站在原地,忽觉柳暗花明又一村。
舒砚出了大理寺的门,站在石阶上看着晴好的晚霞,半晌没有动。
不想回周昀府上和他吹胡子瞪眼,也不想回舒府去和母亲打谜语,她就站在大理寺的门前迎来送往,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
迈开脚步,走出外皇城。
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生前受过严重的腿伤,骨头上那样重的裂痕,大抵到了跛脚的程度。
仵作的验状上只能写其从尸骨上的发现,不能作推断,不过生前有隐疾又是如何断定的?
大理寺的这些仵作,生怕外人看得懂她们写的东西,往往将验状写得晦涩又难懂。
也不怪大理寺史不怕自己看。
也是吃准了旁人看不懂吧。
思及此处,舒砚还是觉得不妥,转身想回去把那个仵作揪出来面对面问问,可抬眼一看又到了散值的时辰,此时再去堵门多有不妥,遂作罢。
将近清明时节,空气中带着潮湿的雨意。
东西市集上贩卖祭祀用品的商贩多了不少,舒砚看着被绳子缠好的纸钱,脚下一时没有动。
一条溪流逶迤而过,将热闹的东市截成两段,流水汩汩,倒映出她的身影。
长风拂过,湿润的雨意酝酿着滴落,落在她的眼睫上。
清明时节雨纷纷,果然不假。
她在清明时淋了太多的雨,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潮湿,不再逃避,转身出了东市,向周昀府上走去。
至少在世人的眼中,那里是她此刻的家。
她独身外出半日未归,苏合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远远看到舒砚的身影后,撑着伞就迎了上来。
照例行礼问安,旋即将大半个伞面都挡在了舒砚的头上。
“少主您淋湿了,快进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舒砚看着她焦急的脸上,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困惑不解,想从苏合的脸上瞧出半分似伪的情绪。
可那急切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半分作假。
这样一个和自己毫无血脉干系的人,这样一个在自己手下被迫听之任之的人。
竟然会流露出真心实意。
“少主……您下次出门可否带上苏合?至少奴婢还能替您跑个腿、取个伞之类的。”
雨珠落在伞面上,周昀府内有一处汤泉,这个时辰应当没有人在。
烧水打到房里太麻烦,她索性向着汤泉走去。
氤氲的蒸汽随着重重纱幔,阻隔了大半的视线。彼时夕阳斜下,汤泉内倾洒了大半余晖,粼粼波光如若浮金。
方入内,舒砚忽然问道:“周昀何在?”
苏合垂眸答话:“景珩长公子白日一直待在院子里,应当是不会过来的。”
“是么,那便最省事不过了,”舒砚穿过屏风,“留在门口吧,不要叫任何人进来,也不必伺候我。”
苏合一怔,到底照做了。
汤泉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