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尔朱氏之死
裴三匍匐原地,却迟迟未听闻裴承槿的声音。
裴府寂静一片。
月辉落地,却被斑驳树影裁剪些许。最后,只余稀松光亮照在裴承槿的肩头。
裴承槿俯身,托起裴三的手臂:“此事,不再提及,起身吧。”
“多谢厂公!”
裴三观裴承槿面色,知其应是还有心事,以为事关裴九,便开口道:“厂公,裴九是有事出去了。有一阵子,快回来了。”
裴承槿本在思索宋黛一事,却冷不丁被转移了注意。
“可知何事?”
“裴九未曾同我细说,只说事情紧急,便只身而出。属下还以为是厂公吩咐了任务,也没再多问。”
说罢,府外打更的声音咚咚作响,震荡在街巷中显得悠长。
裴三奇怪道:“不过,也是去了有一阵时间了,怎的还不回府。”
若是说裴九的手头攥着什么差事,应该就是查探哑巴宫女出宫。
烈风呜呜而吹,窗棂震动,附和着扯开了嗓子,音色凄厉。
裴承槿斜倚在塌边,手肘撑在案几上。
原本束起的长发也被散开,铺洒一背。恰逢火光闪烁,黑发上暗光流转,微微漾出了细碎的金黄。
裴承槿的大半张脸掩在阴暗处,烛火跳动,光芒不及。垂下的长睫处阴影更深,眸中的疲惫被完全遮盖。
身侧的呜鸣声更似哽咽。他听着,却好像在这孤寂之中,找到了空旷的栖息之处。
白日,他要揣测圣意,彰显价值。
傍晚,他要智斗太后,保住性命。
进退维谷,却不得不走。
此刻,裴承槿卸下防备,不用再堆砌笑脸,也不必再掏出所谓的忠心。
红痣一颤,他有些难受地拧住了眉。
裴承槿终于发觉自己的双眼开始发涩发干,身体似乎开了小孔,心气在向外泄出。他长叹一口气,白汽随即被冷风吞噬,迅速消散。
“厂公!厂公!”
裴九的声音自屋外响起,没等裴承槿应答,裴九已经冲进屋内。
见裴承槿长发披散,脸被遮住大半。裴九瞪大了眼睛,身子则卡在木门处,手中还不知攥着什么东西。
“既然进来了,还不快些关上门。”
裴承槿收回目光,神色淡淡。
裴九后知后觉自己没规没矩,赶忙道歉:“请厂公责罚!属下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回来路上,避开巡视的人了?”
“是!”裴九拱手行礼,又道:“今日太阳下山后,属下特意去了趟城郊坟墓。果不其然,属下有所收获!”
裴九将手中的东西递在裴承槿面前,是一个沾满泥土的破旧木盒。
借着火光,裴承槿看清裴九手上泥沙未净,询问道:“用手刨的?”
“是!厂公请看!”
木盒上的铜锁并不难开,裴九将锁扣损坏,其余的,水到渠成。
而木盒之中,似乎是一封多年前的信件,和一柄纹样繁复的金制钥匙。
裴承槿一眼看见金制钥匙的纹样中心,应是一个“慕”字。
面色骤然变差,他一把抓起钥匙,厉声问道:“这些,是从哑巴宫女所祭拜的坟前找到的?”
“是。属下特意打听过了,此处坟墓偏僻,负责看守的墓户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故此,才对赶来祭拜的宫女印象深刻。”
烛火下,钥匙色调暖黄,又在忽明忽暗的变化中生出了流动的光影。
这柄钥匙虽瞧着有些年份,表面也被细灰裹上了一层,但仍能看出此物雕刻精细,做工精巧。
“确定是哑巴宫女藏的吗?”
“回厂公,藏着木盒的坟墓墓碑,并未刻写逝者姓名和身份。但根据墓户所示的方向,位置并无差错。”
说到此处,裴九微微停顿,轻抿嘴唇。然而于事无补,他那干燥的嘴早已被寒风冻出了裂皮。
“其实,若是单单凭借方向,属下并不能确定。究其根本,是属下发现,只有这处坟前的三足香炉,在它的兽足下端,有因土壤侵蚀而留下的痕迹。可在属下赶来之时,此处痕迹却并未尽数留于土中,反而是一半在土下,一半在土上。”
“故而,属下推断,这香炉应是被人移动过。”
裴承槿抬眼,稍稍颔首,示意裴九继续说下去。
“倘若是普通人家祭拜亲人,并不需要将碑前的香炉从原处移开。但若是有人想要藏些东西,那墓碑之前,香炉之下的这块地方,当为极好的选择。”
“因此,属下便尝试找了一下。果真从香炉之下的土壤中,翻出了这木盒。”
“看来,裴九已经是明察秋毫,见微知著的大人了。”
裴承槿微微一笑,笑眯了一双凤眼。他上扬的眼角拉出一小片深色阴影,下睑则压出了一条横卧的春蚕。
裴九还是从裴承槿略显平淡的语气中,品出了几分欣慰的称赞。
“跟着厂公耳濡目染,属下也精进了些!”
裴九心中欢喜,说话的语气也昂扬不少。
“只是,属下猜不出钥匙的来头,而这封信,也先拿给厂公过目了。”
裴承槿当然能认出这柄钥匙。
一个“慕”字,代表这是丞相府的物件。
整个皇都,除却丞相府为慕姓,便再无此姓。
而它的材质、做工,则证明这钥匙锁着的东西,应是珍贵非常。
但,究竟是什么东西,裴承槿毫无头绪。
他虽为相府之女,却是在少时离家。家中种种,能记的,不过寥寥大概。
他的父亲、母亲、哥哥,祖父、祖母,家中叔伯、姨母,表兄、表姐。所有人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
似是有一层薄纱,将过去的记忆遮盖。越想记起,越是遥远。
唯一清晰如刀刻的,只有复仇二字。
裴承槿的眼睛掩在长发之下,遛到身前的几缕正随着进屋的寒风,悠悠而荡。
裴九见他迟迟不语,出声唤道:“厂公?可是有主意了?”
他像是溺了水的人,终于得到了一口呼吸。裴承槿恍若隔世,浑身剧烈一震。
“厂公?”
裴九分不清状况,还以为是屋中寒冷。
“可是太冷了?我去为厂公端来一盆炭火!”
未等裴承槿开口,裴九已经跑出了屋子。
这种无法掌控的自己,不是裴承槿熟悉的自己。
他攥紧双手,任由指甲嵌入皮肉。
窜行的痛楚让他迅速清醒。良久后,他放下钥匙,打开了那封信。
信件之上,已有陈年痕迹,却仍未遮盖住那由金线绣成的凤穿牡丹纹样。
凤仪宫密谕
秋水居尔朱氏,谋害皇嗣,已失帝心。帝王念其国破家亡,茕茕孑立。遂褫夺封号,永锢冷宫。
然,尔朱氏以麝香渗入本宫寝衣,以至皇嗣化血。夺子之仇,蚀骨锥心。
今赐菱霜三钱,此物晶莹剔透,入寻常胭脂,无痕无迹。
尔借服侍之便,使其混入香脂。百日之后,毒入骨髓,咳血而亡。
太医院将作“疠风”之论。
永康十四年十月初六夜漏五更
这信笺以玄色暗纹绫为底,朱砂书写,加之凤穿牡丹的纹样,当为皇后所用。
况且字里行间,尽是对尔朱氏的憎恨之情。
先皇的后宫之事,裴承槿所知不多,但是这尔朱氏谋害皇嗣,还是有所耳闻。
当时,皇后所怀,是第二子。虽为第二子,却仍是嫡出的皇子。
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奈何皇后千防万防,还是没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