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空空如也
若衣指尖微凉,触到封灵籁肌肤回暖,心下稍安。她手中动作愈发细致温存,将那残余的寒意与污浊,一寸寸拭去,终令那颠倒众生的玉容重现光华,明艳不可方物。
“她身子可好些了?”一道柔媚入骨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若衣闻声,立时放下巾帕,转身便拜:“属下参见主上。”
“起来吧。”美人城城主莲步轻移,语声淡然。她径自于封灵籁榻边坐下,伸出三指,虚虚搭在其腕脉之上,一股精纯柔和的内力便如涓涓细流,缓缓渡入,助其驱散盘踞筋脉的余毒。
若衣屏息凝神,垂手侍立一旁。
片刻,城主收功,取过一方素净绢帕,轻轻印去封灵籁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
目光落在那张已然恢复了足以令天下英雄倾倒的绝色容颜上,她眸中掠过一丝深沉的惋惜:“可惜了……这‘幻灵蛊’终究只能种一回。她本就身陷泥淖,步步惊心,如今这容颜一旦复旧如初,只怕更难在这凶险沼泽中挣扎求存了。”
若衣闻言,低声道:“小姐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若非这灵蛊代她受了一劫,后果……当真不堪设想。此亦天意使然。主上且宽心,命数如织,避无可避。我等何不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你懂什么!”城主眸光倏地一寒,语声陡然转厉,隐带金石之音,“若教那顾知仁、萧歧瞧见她如今真容,她焉能还有命在?我这番苦心,皆是为她计深远!”
城主倏地欺近若衣身前,纤纤玉指如电,已然扣住若衣咽喉。那指尖力道看似轻柔,却蕴含千钧之势,透骨生寒。
若衣猝不及防,呼吸一窒,面上血色瞬间褪尽,却强自镇定,并未挣扎,只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定望着城主,艰难开口:“主上……明鉴……属下……绝无二心……”
城主凝视着她眼中那抹坦荡与隐忍的痛楚,指上力道微松,却并未撤手,森然道:“无二心?那你方才那番‘顺应天命’、‘静观其变’的论调,又是何意?莫非……你暗中又得了谁的授意?”
夜风自半开的窗扉卷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城主脸上的恶鬼面具映得忽明忽暗,更添几分莫测威压。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只闻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榻上封灵籁若有若无的轻浅气息。
“属下……不敢!”若衣喉间剧痛,字字如泣,“属下只是……只是不忍见小姐……永远顶着那副……连自己都厌恶的面孔……惶惶度日……”她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主上深谋远虑,为小姐周全,属下万死难报……只是…小姐她…终究是人…是人便有爱恨…有想堂堂正正…以真面目示人的……念头啊!”
“爱恨?”城主冷哼一声,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色,似嘲讽又似悲凉,“这世间的情爱,于她而言,便是穿肠毒药!那顾知仁,口口声声情深似海,转眼便能因一张脸弃之如敝屣!那萧歧,更是豺狼心性,贪婪无度!我当年便是为这‘堂堂正正’,才落得如此下场!你如今竟还提‘真面目’?”
她指上力道又重了三分,逼视着若衣:“我费尽心机,以‘幻灵蛊’为她改头换面,让她能够避开那两头豺狼,在世间能得一隅喘息之地。你倒好,竟觉得这‘假面’委屈了她?”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若衣呼吸艰难,几欲昏厥。
城主盯着她苍白却依旧坚毅的脸,半晌,那迫人的杀气才缓缓敛去,扣住咽喉的手指终是松开。
若衣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桌案,剧烈地咳嗽起来,颈间已留下数道清晰的青紫指痕。
城主看也不看她,转身走向窗边,负手而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窈窕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无比孤峭,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
“命数如织……哼。”她语声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疲惫与沧桑,“我从不信命,只信手中刀剑,心中谋算。她既已入了我的局,受我庇护,她的命,便由不得天,更由不得那些负心薄幸、虎视眈眈之人!”
城主微微侧首,余光扫过榻上封灵籁那张在沉睡中依旧惊心动魄的绝美容颜,又瞥了一眼抚着脖颈,气息未平的若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多了一分不容置喙的决断:
“明日,让百鬼生备好‘玉面生肌膏’的最后一味引子‘雪魄蟾酥’。她的脸,必须再改一次。这一次,我要一张……足以让顾知仁、萧歧站在面前,也绝认不出的脸!”
城主清冷决绝的话语在静室中回荡,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窗外夜风呜咽,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照着榻上封灵籁沉睡中依旧惊心动魄的容颜,也映照着若衣颈间刺目的青紫指痕。
“雪魄蟾酥……”若衣捂着脖颈,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与难以置信的惊悸,“主上!那……那药性霸道阴寒至极,强行融入‘玉面生肌膏’,虽能改容换貌,却如同刮骨剔髓!小姐体内余毒未清,经脉又是最虚弱之时,如何能承受这等酷刑煎熬?恐……恐有性命之忧啊!”
她跪倒在地,眼中是深切的恳求与恐惧。
城主仍背对着她,身影在烛光下拉得颀长而孤峭,仿佛一柄出鞘的寒刃,让人不寒而栗。
“酷刑?煎熬?”她语声淡漠,听不出喜怒,却比方才的厉声斥责更令人心头发冷,“活着,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间安然无恙地活着,便是对她最大的慈悲。至于痛苦……哼,这世间,哪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偷来的安稳?总好过被顾知仁的薄情寡义剜心,被萧歧的豺狼之口噬骨!”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若衣:“你只需按令行事,备齐药引。明日酉时,不得有误。若再多言……”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裹挟着无形的威压,让若衣剩下所有劝阻的话语都死死噎在了喉间,只能重重叩首:“……属下……遵命。”
室内重归死寂,唯有烛泪无声滴落,凝结成血色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