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定亲喜宴
是啊,畜牲就是畜牲。
池星野胡乱抹去唇边血迹,他一动作,整个人就从深陷的墙面坠落,重重摔在地上。
骨骼的碎裂声清晰可闻。
池星野像是没有痛觉,从地上爬坐起来,他一条腿成折角平放,一条腿屈起,作为三角,手臂搭上去,支撑住身体。
“兄长,我对阿耶,没有你那么深的感情。
对阿娘,我也并不仇恨。”
池星野知道,自己对父母的感情,其实一直都很寡淡。可能都不如对山主、不如对山主身边教养过他的嬷嬷感情深。至少他享受过她们真正的照顾。
池青道深呼吸冷静下来,他走过去伸出手把弟弟扶起来,手掌真气运作,池星野身上的伤口缓慢治愈。
他就是这样,一码归一码。
弟弟对父亲不敬,该罚;但作为哥哥,他会担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池星野身上伤口好转,他反而感觉到痛。他苦笑,“你和他们一样,把我当成畜牲,我知道,兄长。”
池青道的动作一顿。掌心的真气凝滞。
池星野撑着地,由坐转跪,由跪姿才能慢慢转到站姿。
后背被石头摩擦破裂,满是伤痕。这些痛,和魔兽造成的伤不能比。顶多算是麻疼。比起来,这点伤痛,只能称得上挠痒痒。
池星野后退一步。
“所以,我不在乎。”
兄长、外人,把他当畜生,很正常。因为他就是像野兽一样,日夜和魔兽厮杀,才能活下去。
“可是,她在乎。”
她在乎他会不会疼,他是不是开心,和魔兽打斗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死。
她在乎,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在乎他是不是挣得到一线生机,她在乎他杀魔兽心里会不会难过。
由不得他不深陷。
“兄长,姬瑶那边,我会和她说清楚,退婚。”
池青道:“不行,请帖都发下去了。”
池星野笑了,唇边血迹斑斑,竟有一丝桀骜邪气。
那桀骜收着股劲,始终是有界限的,但越压抑积累就越多,平静之下全是疯狂,仿佛最后一道缰绳一旦磨损出事,他就会完全脱缰失控。
“那就请兄长,自己赴喜宴吧。”
池星野是去找他的缰绳了。
但他扑了个空。
李希夷家的帐篷里,空无一人,床铺还有轻微塌陷,之前是睡过人的,池星野摸了摸,温度是凉的,小道医离开帐篷有一会儿了。
池星野太了解自己的兄长了。
他再次回到秘密石洞,之前石洞中的打斗狼藉景象,已经全数修复回原样。他果然看见池青道在石桌边悠然泡茶喝,桌上是他展开的纸卷,写画一体,分别是各处的势力和重要人物。还画着横向的时间轴,是爹娘死亡前夕,和他们密切联系的人。
爹娘已经死了十五年,在阿兄的脑子里,他却一直在构建完善这张图,反复重现,永远跨不过去。
池星野没有兴趣。人死如灯灭,和兽一样,化为尘,化为土。他只是问:“你把小道医弄去哪儿了?”
池青道搁笔于笔架,“兄长都不会喊了吗?”
“小道医呢?”
“你好好参加定亲喜宴,她自会安然无恙。”
池星野抓住哥哥衣领,将他提得立起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桌上东西因激烈动作滚落一地,池青道软若无骨,连头都是低着,他不在意心血图被墨污染,他不在意弟弟对自己动手,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甚在意。他只在乎目标。
“和姬瑶完成定亲喜宴。”池青道说,“之后,你做什么,都随便。”
池星野:“真的?”
“青云剑宗宗主,已与我定下命契。定亲宴昭告修仙界,他就会告知我,父亲临终前的遗物,放在了何处。”
明明哥哥是银色短发,可池星野看不清他,哥哥低垂着眉眼,支撑他的某样东西似乎倒下了,他都懒得站直,可又有另一种什么,还撑着他前行。
手下的触感略显粗糙,池星野发现了衣领的异样,“你换衣服了。”
这么短的时间,他换了衣服。不再是那套流水落花纹的锦衣。面料和针脚的细节,都变差了很多。
池星野明白了什么,“兄长……”
池青道忽地推开他,像怕是被戳破什么,“你别管这些。回仙山吧。”
池星野拧了拧眉,他明白了,就算是盛怒之下,兄长也不可能会伤害小道医了。更别提杀害。
兄长他,已经……做不到了。
*
钩吾仙山。春山。
后山。
云海流淌,鲜花顺着山腰的氤氲云岚一圈圈飘下,严寒冬日,将春山点缀得满是生机。
往日寂寥的春山,门可罗雀,今日一反常态地热闹,上山的阶梯上挤满了人。
池青道走到后山无人的山巅。一拂袖,袖子里滚出个珠子来,珠子发出温柔光芒。
隐界打开,从里头滚出个人来。
李希夷尚在做梦,人还在树林里,池青道和池星野一左一右拉扯,她感觉疼得要变成两半,兄弟俩都停住,盯着她问:“你到底选谁?”
这时身上一痛,李希夷迷迷糊糊醒转,口中还叫着“选你选你!”
她目光清明时,看见的是池青道雪衣银剑,身后是崇山峻岭,灵气缭绕,白云之中偶现虹光,美不胜收。年轻仙君,整个人是山水画中的那抔雪,冷彻日月星辰。
“我……我们这是在……”她揪紧手下泥土,抓到一把碎石子,她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心扑通扑通加速,喉咙有种窒息感顺着喉管攀爬上来。
这里是……春山之巅。
她上辈子自尽的地方。
池青道平静问:“‘选你’?”
李希夷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了,连滚带爬朝他跑去,抱着他的腿,脸埋在他衣袍角,眼泪浸湿了布料。
“换个地方,换个地方……”
池青道微微吃惊,脚边的动静不像装出来的,李希夷的颤抖短促而频繁,似是害怕极了。
这样正好。
他冷静地想。
池青道单手把李希夷提起来,横腰抱住。少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脚底摩擦得土地一道痕迹,都不肯再朝悬崖多挪一步。
她怕高?
池青道手用力,“抱紧。”
其实他问的是废话,李希夷完全是扒在他身上颤抖流泪。
池青道御剑而飞,带着李希夷降落在另一座小峰附近,这里人迹罕至,地势低,也方便问话。
站定一会,李希夷才缓过来。深呼吸好几口气。她听池青道盘问:“选谁?”
李希夷摸不准他是否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双胞胎兄弟的存在。她和池星野存在信息差。兄弟俩气头上,未必能好好沟通;池星野若是没交代,她还能赌一把。
她直接扯开话题,避重就轻,“我……我梦见,有两个青道哥哥?”
李希夷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瞧我,傻了。青道哥哥,咱们怎么到山里来了?”
“怎么?他没带你来过?”
“他?”李希夷满目懵懂。
池青道冷笑出声,“你还要装多久?”他一步上前,扣住李希夷后脑勺,压了上去。
李希夷瞪大眼。
第一反应是用手推开他。
池青道更用力压紧,李希夷才惊觉,自己的人设有点ooc。她马上减轻了反抗。
不知为何,她放松后,池青道反而放开了他。
“感觉一样吗?”他问。
李希夷反应了一会,脸马上红透了,他竟然在问,他吻她,和他弟弟的吻,感觉是不是一样。
怎么会问出这么羞耻的问题?
李希夷抬头看他,却见对方眼神清明,毫无情动之意,有的只是洞若观火的清明。
李希夷心里一沉。
池青道诈了她。
她那一瞬间的脸红,完全是不打自招。
李希夷绞着手指,低头道:“我……我是猜出来的。”
池青道心里有什么猛地空了一块。像被挖走了。
小野承认了,她也承认了。
所以那些上下半月的区别对待,一直都是她有意为之。
李希夷看他周身气压越来越低,自己调整了姿态,更加低眉顺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青……池仙长。”
跟弟弟定情,还喊前心上人一口一个哥哥,不大合适。
池青道冷哼一声,“你分得清是哪个姓池的吗?”
李希夷装起来,手指比划,“同时出现的话,其实很容易区……”
池青道胸腔一阵火大,单手扣住她后颈,捏死了命穴,“你再好好想想。”
李希夷的话峰回路转,道:“区区同胞兄弟,寻常的同胞,不能和你们俩相比。你们俩,恐怕自己都分不清彼此了吧。”
池青道听到她的称呼,问道:“你也喊他哥哥吗?喊的什么?星野哥哥?”
李希夷想也没想,“不啊,星野弟弟。”
眨巴眼。
“你比他大。”
同年同月同日生,前后脚生的,他有比小野老很多吗?
池青道噎住。他发现只要李希夷想,她随时能把天聊死并精准地气到他在意的每一个点。
精准到,他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李希夷自己脑子里高速运转着,想着怎么保住小命,抽空还要回下法印,自己痛定思痛,她和法印保证下次再也不学海王同时约俩了。
这时,后脖子温暖发痒。
当她意识到哥哥摸她后颈的动作有多暧昧,李希夷被那温热触感烫了一下,下意识瑟缩。
远远看去,就像她是小猫,迎上了主人的抚摸。
李希夷忽觉某种视线,她毫无安全感地四下打量。
池青道问:“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看我。”
被某种视线盯着的感觉。
却找不到来处。
池青道说:“你想多了,饿了没?我带你去吃饭。”
李希夷自己也不知自己睡了几天,又渴又饿,听池青道这么一说,也就乖乖跟着走了。
他们走后,密林中转出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和池青道长得一模一样,正是池星野,他一身红衣喜服,可脸上毫无喜色,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
另一位站在他身旁的,也是个年轻人。体若扶柳,五官柔美,颇有些男生女相的风流弱态,他单手提着一组袖珍编钟,皮笑肉不笑。
“还真是稀奇,池青道这老铁树也能开花。”
池星野掩去眸中哀色,“万籁生,看够了吗?”
名为万籁生的男修,勾了勾编钟,钟响时,池星野脖子浑身关节僵硬,闷哼出声。
“我看不看够不要紧,关键是,你得看清楚了。”
池星野道:“是我兄长特意安排的吧。”
那个吻,刻意到让人无法忽略。即便他知道是故意的。
万籁生无聊道:“受人所托,实在对不住。”
池星野:“裴阮宁托的你吧。”
万籁生轻轻应了。
池星野:“论为他人做嫁衣,咱们也是彼此彼此。”
空蝉苑万籁生,一厢情愿单恋师姐裴阮宁,也是钩吾山人尽皆知的事。
万籁生猛敲了一记编钟,也是奇怪,这一记没有声,可音波仍威力十足,震荡肺腑,池星野吐出血来。
万籁生:“我心眼小,你可小心了。”
池星野没说话,他默默走着,走向喜宴的方向。
万籁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若有所思。
“那个凡人,同你和你哥,是什么关系?”
池星野:“我喜欢她。”
万籁生:“然后今日你与姬大小姐定亲?属实好笑。”
池星野知道他是借机讥讽回来,也就并不接茬。反正他践行自己的诺言,完成这场定亲宴,回头就和姬瑶说清楚退婚。这样兄长得了爹的遗物位置,他也自得其所。
只是……这个时节,兄长把小道医藏到仙山来……
万籁生百无聊赖,等离得远了,他把池星野送回山主峰,路过春山前山,参加喜宴的宾客已陆陆续续到齐,馔玉炊金都已备好,相熟的宾客在寒暄近况,青云剑宗宗主更是亲自在入山口迎客,满面都是笑容。
这是姬瑶女方这头。
池星野男方这边,长兄为父,池青道却是缺席的。
定亲双方,暂在山主殿梳理发妆,听颂流程吉语。万籁生把池星野送回来,后面是池星野御剑带的他,晃得他们衣服被树枝刮得都是破痕道道,破破烂烂。
池星野:“我换一套喜服。”
万籁生没有多想,“你练练御剑技术吧。”
他也得去换套新衣服。
*
春山别苑。
池青道把李希夷安顿在空置的客房,走过天井,花木依旧,这就是春山独特之处了,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相传是当年春山山头的主人池界春所布下的阵法。她于剑道是传奇人物,在阵法界限法则上更是出神入化。
李希夷进了客房,心绪复杂。
此处熟悉程度,她完全可如入无人之境。此时却装作生疏好奇,四处打量。
进屋后,桌上已经备好了酒馔,山珍海味,心里悬着事儿,她随便用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池星野去哪儿了?
她轻轻锁眉。
焰火大会她铤而走险,可不是想看兄弟相安无事,各自隔开的。更不是被池青道变相拘禁在春山。
她看着池青道端了热水盆进来,问:“你带我来春山作甚?星野弟弟还好吗?””
你,星野弟弟。
池青道心里发堵,“他非常好。”
“那我可以见见他吗?”
信息差可太致命了。
不知为何,池青道沉默了一会,“待会儿,我带你见。”
李希夷松了口气。
片刻后又提起来,总觉得,这次见面不会轻松。
兄弟是反目还是和平?她到时如何自处?不如趁此机会表明,自己心悦于池星野,彻底与哥哥划清界限才是。
李希夷正出神,忽地脸上一热。
原来是池青道拧了热毛巾,蹲下.身替她擦脸。她在隐界里睡了好几日,确实该洗洗脸,他倒是细心。
李希夷仰起脸,配合池青道的动作,手巾在她脸上摩擦过,舒服且力道正好。李希夷囫囵着,“谢谢青道哥哥。”
习惯性的脱口而出。
十年来,她习惯了他时不时的照顾,就像真正的亲哥哥。
手巾顿住。
隔着一层手巾,池青道托住她的脸,李希夷发觉不对,睁开眼,也盯着他。
他修无情剑道,灵根属金水,手指日常发冷,热手巾不一会儿就结了薄薄一层寒霜,冷得李希夷想缩脖子。
池青道轻轻捏住她下巴,不让她乱动。
“再叫一声。”
李希夷:“什么……”
她愣了愣,忽然懂了,“……青道……哥哥。”
砰的。
李希夷后脑勺一痛,整个人已经被压在庄柱上,嘴唇撞痛。池青道吻得毫无章法,几乎在碾压她的嘴唇,李希夷疼得推他,“不要。”
她这一嘤咛,池青道无师自通,借着时机探入她齿间。
李希夷真是火大了,脚已经抬起来。
【池青道好感度解锁中。】
李希夷顿了顿,什么意思?
【池青道好感度:50%。】
什么东西?狗渣男!50%就上嘴了?
李希夷抬起的脚,果断地踹了出去。
池青道一把拦住,捏住她脚踝,手安抚地摩挲着。
李希夷真是骑虎难下了,奇怪的姿势和压迫感,让她眼睛里不由生出生理性的水雾,进退两难。
呼吸交换间。
有门页开合声。
池青道和李希夷同时停住看去,门口空无一人。
窗子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一条缝。吹进来丝丝异常的暖风。
李希夷跳下床,往门口走了几步,空气中若有似无飘散着血腥味。
“星野?是你吗?”
李希夷穿过天井,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