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吹泡泡
前厅的灯全都关了，只有后厨的灯还亮着。
掀起布帘，亮光往外倾泻，李闻白迎着光走到方知绿身边。
方知绿看他一眼，没吭声，继续手上洗碗的动作。
“老板的小孩发烧了，他们先走了，我们得把全部工作收个尾，今天回去估计会很晚。”
李闻白套上防水的围裙，戴好塑胶手套，他用胳膊将方知绿往里面挤了挤。
“你把碗里东西倒了，我来洗，等会一起清，这样快一点。”
“好。”
两人在一角灯光下，安静地洗起了碗。
洗碗间和做餐的后厨是隔开的，不大的一块小地方，两个人几乎肩挨着肩，方知绿垂着眼，利落地倒碗里剩余的残渣，李闻白快速洗碗，池子里水面涟漪，泛着油花和泡沫。
“你跟那个男生，认识？”
空气里，李闻白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下午的时候他在收拾卫生间最后一点角落，他不清楚那个女生什么时候进来的，但却目睹了男生进来后的一系列事情。
自然，听见了那句不熟。
也是从那句话起，方知绿的心情就变得不对劲起来。
“你喜欢他？”
“怎么可能。”
方知绿直视李闻白的眼睛，迅速否定了他的后一句话。片刻后，她看清男生眼里探究的情绪，败下阵来。
“是初三的同桌。”
“那他说不熟？”
方知绿抿紧唇，视线落在眼前堆叠的油污盘子上。
脑海蓦然闪过初三的一些片段。
“我见过他父亲，初三的一次回家路上。”她开口，声音缓缓。
“忘记是什么季节了，只记得天空飘着小雨，我姑父骑着三轮来接我，三轮车撑了一片塑料布，我就坐在后面。”
“车平时就是装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所以有点脏，当时徐嘉越看见我了，走近朝我打了个招呼。”
“很快他走了，然后一个中年男人探进了脑袋，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探究、防备以及鄙夷，大概是怕徐嘉越早恋，又觉得我这个条件太差了。”
“所以我一直挺讨厌他父亲的，但是徐嘉越他之前挺热情的，人也很好。”
“不过今天看来，他大概也觉得认识我很丢人吧。”
“所以你因为这件事难受？”
“虽然我跟他确实不算太熟，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否定，多多少少都会有点难受吧。”方知绿如实回答。
“那你觉得丢人吗？”李闻白追问她。
方知绿不说话了。
“有一点，是吧，这很正常。”李闻白替她回答。
十六七岁的年纪，是最爱面子的年纪。
李闻白想起他的初中。
那时候对一切都还懵懵懂懂，学语文课文也只是学语文课文，对里面承载的感情其实一点也体会不了，但是当时有一篇文言文令他印象深刻。
“你记得初中学的《送东阳马生序》吗？当时学那篇文章的时候，我觉得特别难背，学的很烦。”
“当时学到有一句话，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我的语文老师随口说了一句，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很难。”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句随口的话印象特别深刻。”
“后来慢慢长大了，发现语文老师说得很对，这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所以，就，特别正常。”
李闻白平淡地说完。
方知绿人很好，她会因为觉得难堪而难受，但更可能会因为他点破她的难受而难受。
因为以她的道德标准，本不应该觉得这件事丢人，以劳动换取报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在这个特殊的年纪，就是这么令人难以启齿。
李闻白进来之前，碗已经被方知绿洗掉了不少，剩下的两人一起洗，很快就见了底。
洗一遍、清两遍，最后再放进消毒柜。
一切做完，快十一点了。
方知绿还在擦洗洗碗池，别在耳旁的碎发滑落在脸侧，从李闻白问完那句话之后她就没有说过话，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闻白慢慢走近她。
洗碗池旁放了一个玻璃杯，是李闻白的喝水杯，方知绿见他伸手从她眼前拿过，装了杯冷水，又挤了几滴洗洁精。
“我洗过了的。”
她匆忙看向他，知道来不及阻止，但没猜想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李闻白慢条斯理从围裙的兜里拿出一根吸管，往水里搅了搅，放到唇边，轻轻缓缓地朝她吹出一串泡泡。
“我知道啊。”他朝她笑，迟迟来的一句回应。
一串又一串泡泡，从高处缓慢降落，折射着上方的白色灯光，将不大的一块地方装满，映照得明亮。
方知绿的眼瞳里满是流光溢彩的泡泡，它遮掩住洗碗间顽固处的油污，周边变得梦幻起来。
“我小时候也这样玩。”方知绿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她轻声跟李闻白说。
“那你要不要吹一吹，就当回忆小时候了。”
李闻白从兜里又拿出一根吸管，递给方知绿。
“试试。”
方知绿接过，凑近李闻白，沾泡泡水、鼓脸、吹。
一串细密的泡泡冲着李闻白的脸飞去，因为高度不够，一个接一个破碎在他的脖颈处。
李闻白的脸上被溅上了水渍。
“不好意思。”
“没事。”
李闻白随意擦了擦，朝后稍稍退了一点，“地方太小了，你继续玩。”
方知绿起了兴致，她侧过身体，朝墙面又吹了一串，然后学着小时候的模样，伸出胳膊往上一抬。
泡泡啪一声破了，胳膊上的触感凉凉的。
“忘记了，这样弹不起来。”
她小声说，像是跟李闻白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而后又吹了几串，她将水杯递回给了李闻白。
“不玩了？”李闻白问。
方知绿点头。
“这么快就没劲儿了？”
方知绿摇头，“已经很晚了，我们得快点回去了。”
这种小小的旧时游戏，让她短暂地脱离现实生活，给予她几分钟的浪漫时光，已经足够了。
“那我倒了，等会我们去倒垃圾，倒完就回家。”
方知绿轻声应好。
倒垃圾走的后门，垃圾站设置得离店铺有些远，初秋来临，白天还不觉得，夜晚方知绿能很明显感觉到。
夜风很凉，一吹，让刚从闷热的洗碗间走出的方知绿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李闻白大步走在前面，方知绿缩着肩膀跟在他身后。
等她适应好温度，李闻白已经利落将垃圾抛进了垃圾桶里。
于是方知绿又跟着他折返回去。
夜色黑浓，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