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抱明月而长终（4）
“我这不是一忍再忍忍了又忍但是没忍住嘛。”裴悯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肿胀的后脑，足尖轻轻点地，一跃而上稳稳当当地落在高处的树枝上，“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的嘴我的胃和我受伤的心灵。”
【难吃你还吃。】不是剑灵无法与人类感同身受，是掩日实在无法理解裴悯这朵奇葩的心路历程。
“不能这么说嘛，”站在高处，茂密的树冠将山峰遮挡，夜风浮动，入目只见碧树如波浪般翻涌，裴悯随口道，“俗话说得好，不蒸馒头争口气。”
掩日：【死要面子活受罪。】
气在哪里？馒头在哪里？裴悯只拥有半条很有鱼味的鱼。
还有一把气疯了的剑。
【再有下次，我就，我就……】
裴悯膝盖微曲，树梢向下一弯，衣袂翻飞，轻巧地倚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穿过叶间的缝隙，月光在她脸上洒下几道朦胧的影，懒懒道，“你就怎么样？”
【我就上你小师叔那告你去！】
“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你生待下次，万事成——”
裴悯多多少少带点有恃无恐。
【慈心？】
略带疲惫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裴悯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树去。
依仗在绝对的心虚面前溃不成军，裴悯嚣张的气焰还没烧起来，兜头被浇了股冰水，连火星子都冒不出来。
不用等下次了。
瞎猫碰上死耗子，麦芒掉进针眼里，这状还真被掩日告上了。
“你怎么了，这么虚弱？”裴悯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试图先发制人以攻为守，掩盖自己的心虚。
俗称——先问了你就不能骂我了哦。
【手拿出来。】卫衍星的声音骤然冷冽。
“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修士历练有点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你再晚点来伤口都要愈合了。”裴悯边说边把手往身后背，心想糊弄糊弄得了，反正卫衍星远在天边，有本事亲自来抓她。
正暗自腹诽，点点萤光在她身侧浮现，化作流光凝成一道月白色的虚影，半明半暗
音容不改，眉眼间却多了几分化不开的愁绪。
这下是近在眼前了。
许久未见，愣怔地盯着眼前人，裴悯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却穿过虚影摸了个空。
卫衍星静静地立在裴悯跟前，沉声道，“裴慈心。”
“对不起。”带血的“物证”还悬在半空中，裴慈心选择坦白从宽，认错认得干脆又利落。
“为什么道歉？”
裴悯甚至不需要思考，认错老三样和剑招一样信手拈来，“不该伤害自己，不该让自己置于险地，不该——”
“慈心，”卫衍星叹了口气，轻声打断道，“你不该有这么多对不起。”
“……”
潮热的风填满了两人间的每一处缝隙，低垂的树叶拂动，叶尖轻轻略过裴悯颈侧，她头向侧边一偏，错开了视线。
月昏昏，长寂寂，相顾两无言。
卫衍星落在裴悯身侧，指尖从她手腕伤口上虚虚划过，干涩的喉间挤出声，“怎么受伤了？”
“我有什么办法。”莫名其妙的委屈在心底蔓延，裴悯别过脸，赌气地嘀嘀咕咕，“一个个的不是玩消失就是隐瞒身份。”
卫衍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疼吗？”
裴悯没说话。
“动手的时候疼不疼？”卫衍星又问。
望着卫衍星眼底的执拗，裴悯伸手拢了拢风，风穿过掌心，只留下隐约一点湿热的水汽，开口却是答非所问，“翡姐姐很好，可她的丹药都太苦了。”
“卫衍星，我不爱吃苦药。”
喉头上下滚动，卫衍星盯着那道伤，没说话。
他说裴悯不该有那么多对不起，可如今脑海里浮现的，却仍只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对不起。
“别一副捅破了天，凿穿了地，要给我奔丧的样子，”许是觉得这种难以名状的氛围过于悲伤，裴悯收回手，不以为意道，“又不是你做的，我下手有分寸，死不了。”
“如果我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呢？”
稀薄的声音流失在夜里，裴悯没抓住，疑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卫衍星吐出一口浊气，柔声道，“手。”
“刚刚不是看过了？”裴悯不情不愿伸出伤手，“你又不是医修也不会治病。”
总看总看！
有什么好看的。
她不要面子的吗？
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没理清楚，手腕处先传来一丝轻微的麻痒感，一道淡灰色的灵力缠绕在卫衍星指尖，温顺地擦过那道伤。
灰色的灵力游走在裴悯伤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刹那间又恢复如初。
裴悯愣了一瞬，瞳孔陡然瞪大，自如地转了转手腕，不可置信地扒开包扎的纱布，手腕处平滑干净，除去粘连在皮肤上的血污，竟是半点伤痕也不见。
卫衍星炼器炼着练着带连着医术都精通了？
正所谓融会贯通，一通百通——
呸！
再高阶的医修也做不到让伤口如此迅速地恢复。
裴悯觉得这种疗伤方式，比起卫衍星医术高明，倒不如说是她的手腕回到了未受伤前的状态。
原因很简单，更熟悉这种方式的，是她自己。
数不清的疑问环绕在裴悯脑海中，她张嘴欲问，却见卫衍星未卜先知般冲她摇了摇头。
“嘘。”
目光定定地描绘着她的眉眼，卫衍星指腹抵在她唇间，将一块糖推入裴悯口中。
淡淡的梅子味在裴悯口腔化开。
疑问的话沤了一肚子，裴悯从满肚子晃荡的甜水里挖出一桩旧账来。
她眉眼一抬，舌尖抵着糖往腮帮里送了送，质问道。
“卫衍星有形无实的弟子？”
“玄同宗的第七位亲传？”
“裴安？”
“不是我的好师弟吗？”裴悯冷哼一声，重重地从鼻腔呼出一口气，“怎么不继续装了？”
“不是早就发现了？”卫衍星被裴悯一连串的控诉打得耳廓发热，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
怪他，脑子不清醒，说话不谨慎，胡诌了个什么弟子出来。
如今骑虎难下，面对裴悯质问的眼神，卫衍星低声哄道，“我错了。”
含化了外层的糖霜，梅子糖里面的酸味溢出来，裴悯眉毛鼻子嘴巴皱成一团，闷闷垂眸，“为什么瞒着我？”
“我——”
一声凄厉的鸟鸣声冲破了二人黏腻又胶着的氛围。
旋即一道清朗的喊声穿透林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