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新月之夜，森林沉入最深的墨色。没有星光，只有夜枭的啼鸣和风吹过古老树冠的沙沙声，如同大地沉睡的呼吸。弥林如约来到了与埃欧尔约定的地点，一片靠近巨大黑色岩壁的林间空地，月光几乎无法穿透此地浓密的树荫，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潮湿苔藓和某种金属矿石的气息。

埃欧尔早已等在那里，他没有点燃篝火，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中，仿佛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他依旧穿着那身深墨绿色的长袍。当弥林走近时，他那双幽暗如深潭的眼睛在阴影中亮起，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弥林全身，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你来了。” 埃欧尔的声音如同枯枝折断般沙哑，听不出情绪。

“我来了。” 弥林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最初的恐惧并未完全消失，但经过几次月下的“会面”，那份被毒蛇盯上的窒息感稍有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戒备下的、冰冷的熟悉感。埃欧尔遵守了约定，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带来了知识，关于森林深处隐秘的矿脉、关于星辰运行的古老算法、关于某些剧毒植物奇妙的药用临界点，这些知识如同甘美的毒酒，让渴求真相的弥林难以抗拒。

今夜埃欧尔没有急于抛出知识，他示意弥林坐下，自己则在一块光滑冰冷的黑石上坐下，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几样东西：一块闪烁着奇异暗红色泽、内部仿佛有火焰流动的矿石，几片边缘锐利如刀、泛着金属冷光的黑色叶片，还有一个用某种深紫色半透明水晶雕琢的、结构极其复杂的小巧多面体。

“黯火石，”他指着暗红矿石，声音平板，“只生长在最深的地脉交汇处。它能吸收并储存纯粹的破坏能量，是锻造诅咒兵器的核心。” 他又指向黑色叶片，“影刃蕨，它的汁液能瞬间麻痹神经，但若在特定月相下萃取，配合精确的星力引导，却能在极短时间内激发濒死者的潜能，代价是燃烧灵魂。” 最后，他拿起紫色水晶多面体，“这是‘幽影棱镜’。它能折射灵魂的阴影，窥见潜藏的创伤和扭曲。”

埃欧尔幽暗的目光锁定弥林，如同毒蛇锁定猎物：“选一个，告诉我，你对它的‘感受’。”

这是埃欧尔惯用的“观察”方式。他带来各种蕴含黑暗力量或奇异能量的物品，让弥林接触、感知，然后描述其内在的能量流动或“本质”。弥林知道这很危险，每一次接触这些物品，都像在触摸冰冷的深渊，一股阴寒刺骨的感觉会顺着指尖蔓延，有时甚至会引发异世毁灭记忆的闪回，带来剧烈的头痛和心悸。但他无法抗拒知识的诱惑，也隐隐希望通过理解这些黑暗造物，能更了解自己体内那股与之似乎截然相反的“光”。

弥林深吸一口气，选择了相对“温和”的影刃蕨叶片。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冰冷的叶缘。瞬间，一股阴寒、黏稠、带着麻痹感的气息顺着指尖涌入！异世的记忆碎片猛地炸开——紫黑色的能量裂缝、刺耳的警报、导师被吞噬前最后绝望的眼神，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冷汗。

“混乱……侵蚀……”弥林咬着牙，努力集中精神对抗着不适和记忆的冲击，“核心……是麻痹……但更深层……是连接……某种……冰冷的意志……在诱导……燃烧……”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感知到的能量特质，如同在解剖一条毒蛇的毒腺。

埃欧尔静静地听着，幽暗的眼中闪烁着评估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弥林的感知异常敏锐精准，远超普通人类，甚至超过许多精灵。他不仅能感知物品表面的能量，似乎还能触及更深层的、近乎法则的联系。

“很好。”埃欧尔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他收起了物品，仿佛刚才的危险试探从未发生。“现在，说说你白天做的事。你在教那些伊甸人什么？” 他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慢，但弥林能感觉到他深藏的兴趣。

弥林平复着呼吸，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白天，在哈拉丁营地，是另一番景象。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营地空地上。弥林正被一群哈拉丁妇女和孩子围着。他面前铺着干净的兽皮，上面摆放着各种采集来的植物：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厚苔藓、具有收敛作用的橡树皮、能缓解疼痛的柳树皮（原始的水杨酸来源），还有几种具有温和抗菌作用的草药花。

“看，”弥林用日渐熟练的哈拉丁语和简单的手势解释，拿起一块湿润的苔藓，“伤口……清洗后……用这个……盖上。干净……凉……帮助……长好。” 他比划着覆盖的动作。一个手臂上有擦伤的孩子被母亲带过来，弥林示范着如何清洁伤口并敷上苔藓，用干净布条包扎。

他又拿起橡树皮：“煮水……放凉……洗……红肿的地方。” 再拿起柳树内皮：“牙痛……关节痛……嚼一点……或者煮水喝……一点点！” 他强调剂量。

巴拉德首领和一些猎手也在一旁认真观看学习。他们经历过太多因小伤口感染、发烧或疼痛而失去同伴的悲剧。弥林传授的这些简单却极其有效的自然疗法，对他们来说如同神赐。

“Gurth-vir! Maer! （死亡之敌！好！）” 人们纷纷赞叹，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信赖。一个老妇人甚至激动地拥抱了弥林，泪水盈眶地讲述她儿子当年就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抓伤恶化而离世。

弥林感受着这份真挚的感激和人群的温暖，心中涌动着暖流。当他专注于教导和帮助时，那份对连累他人的恐惧和对自身秘密的担忧会暂时退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他在营地活动，周围的草木似乎更加青翠，连营地上空盘旋的鸟儿鸣叫都显得格外欢快。这份生机勃勃的宁静感，是他与森林建立的一种无言的连接。

回到埃欧尔阴冷的角落，弥林简单地描述：“教他们用森林里的东西处理小伤，退烧，止痛，避免感染，人类是很脆弱的。”

埃欧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用草木之精对抗血肉之衰？凡人的挣扎，徒劳而可笑。” 他语带嘲讽，但幽暗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弥林的脸，捕捉着他提到营地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暖和满足。“你似乎很享受扮演他们的‘医者’？”

弥林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迎上埃欧尔的目光。他注意到，自从他经常出现在这片靠近埃欧尔巢穴的区域，周围的植物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些原本在阴影中显得阴郁的蕨类，叶片似乎舒展了些，边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机。甚至埃欧尔倚靠的那块巨大黑岩底部，一些极其顽强的苔藓也蔓延出了比以往更鲜亮的绿色。他隐约感觉到，周围的树木和草木，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欢欣感，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滴甘露落入了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