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贪狼街
顾眠霜说:“我不想插手。”
他把谷雨石和坐地上的木工划到自己身后,表示只要不动这两位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就行,随便他们怎么打。
书生对顾眠霜的八百个心眼子记忆犹深,并不信他,对徐空山说:“徐大人,你我各退一步,墟核我带走,你和谷大小姐也可以离开,如何?”
徐空山眉心都要皱出九曲十八弯:“墟核……”
“我知道墟核对你们巡夜司很重要,但在各种途径丢失的墟核也不在少数了。”书生说,“拾荒客拿走的,还有你们巡夜司里有些渣滓私自昧下的……别说你不知道。”
“只是这些年妄墟越来越复杂,能神不知鬼不觉赶在巡夜司之前解决掉的低级妄墟已经很少了。”
“你要是怕不能给谷君华交差,直接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不是很简单?”
顾眠霜在听到“但”的瞬间就一抬手给木工大叔糊了个隔绝声音的法术,大叔茫然了一下,自己转过身去了。
徐空山:“……”
徐空山作为巡夜人,其实有很多余的责任心。
这一趟入妄墟本来就不是他的工作,只是大家已经被扩张的彼界逼得有些神经敏感了,每个能拿到的墟核都不能轻易放弃。
普通人被保护在庇护地界,尚还以为界隙是进入彼界的唯一通道。
可他们这些巡夜人深入彼界,知道界隙不只是“入口”,更是布料上的裂口。若是把这块布料像模像样地摆好铺平,裂口几乎看不见,就像踩上去才会引爆的地雷,只要画出来避开就行。
可裂口太多了,布料是会破的。
哪日重新拿起布料,被裂口连起来切掉的那些布块已经真正丢失了。
丢去哪儿了呢?不知道,反正变成了彼界的一部分。
这就是他们越来越看重每一个墟核,也和拾荒客冲突越来越多的原因。
巡夜司也对底下有人私吞墟核的事情查了好几次,甚至有几个贪得太多的,直接落跑去当了拾荒客,简直就是巡夜司之耻。
顾眠霜不愿参与他们的纷争。徐空山一人又没有胜算,他沉默了很久,只憋出一句:“下次若是遇见你,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他看起来色厉内荏,也不知道是在念公文还是背检讨。
可能以前这种放狠话的活儿不归他干。
书生看似在注视他,其实从头到尾只在防范顾眠霜一个人。见顾眠霜没有动手,眼睛颜色也没变过,书生也稍微放松了一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那我可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
“你知道的,拾荒客都是亡命徒。”
他笑起来时平白多了几分明媚之意,那种锐利的漂亮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
先前他因为纸面具内容而笑的时候一直走在最前面,他们只能看见书生的后脑勺。徐空山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书生原来长了一张犹为俊俏的脸。
谷雨石眼巴巴:“书生哥哥,你要走了吗?”
谷雨石作为彼界的纯受害者,放在哪里都是一个大写的“无辜”二字。书生正想回这个小姑娘几句虚情假意的软话,就听见顾眠霜在那边平铺直叙:“他不是书生。”
书生瞬间看向他:“?”
说好不插手,但可以插嘴是吧?
顾眠霜为所欲为:“也不是哥哥。”
他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靠近谷雨石低声说:“要不你喊她姐姐试试呢。”
书生:“……”
徐空山:“……”
徐空山:“……啊?”
谷雨石睁大眼睛。她看了看顾眠霜,又去看脸色变幻的书生。
“啊?”徐空山是最懵的一个,他瞪着书生,“啊?啊??”
书生感觉自己所有戟都折在了顾眠霜身上。
“你什么意思?”
“以防他以后遇见认不出你。”顾眠霜表情十分淡然,“扮得不错,但也就骗骗修士,毕竟他们跟凡人不熟。”
“……”
书生直接气笑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书生把头上用来固定发髻的布巾一松。
她似乎本身也不太喜欢那种刻板整齐没有一丝乱发的发型,拆得很粗暴。
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披散下来,又被她三下五除二绑成了一个高马尾,依然是露着额头,发际线和鬓角处留出了更多的碎发,一个毛毛躁躁的龙须刘海。
她眉眼较为英气,说是剑眉星目也不为过,加上一些修饰后,跟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没什么两样,也不能怪徐空山跟她相处大半天硬是没看出来。
“在空屋第一次熄灯。”
书生抹去假喉结的手停了一下,“怎么?”
顾眠霜:“呼吸。”
顾眠霜第一次见识黑暗降临,徐空山让他们保持安静,所以所有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那个时候听觉过于敏锐的顾眠霜听见了两道相对比较明显的呼吸声,他原本以为是木工和书生。
后来发现谷雨石不能动用灵力,她在隐藏气息这方面其实和凡人一般无二。顾眠霜听见的另一道呼吸声其实是谷雨石。
那么书生就是一个隐瞒身份的修士,并非凡人。
顾眠霜作为一个对人类身体构造了如指掌的药宗外科人,后面的所有怀疑也就顺理成章。
而且书生的演绎确实瑕疵颇多……
顾眠霜冷酷:“你后面都不抖腿了。”
书生:“……”拳头硬了。
徐空山:“……?”还有这事儿?
顾眠霜:“看起来你对我们了解不少,但我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习惯性地双臂交叉,看起来颇为放松。
还歪了一下头,“说说吧,真名叫什么?”
书生现在看见顾眠霜抱臂的姿势就有点应激。每次顾眠霜这样站着,看似在走神左耳进右耳出,实则多半是在憋个大的。她突然想起什么,立即原地运了一圈灵力。
没有发现叶子。
她半信半疑地看向对方,出于对此人来路不明实力也不明的警惕,她只能暂时装个软。
但那股咬牙切齿的劲儿还没过,开口时颇为忍辱负重:“……我叫段秋梧。”
把伪装去掉之后,她声线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和书生竟然差距不大,少了一分低沉,多了一分清脆,像是初冬水面碎裂的薄冰。
顾眠霜看了一眼徐空山,后者眼神愈发迷茫,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姓段的世家我倒是知道一个,不过早就破落很久了。”徐空山说。“据传家宅旧址出现了‘界隙’,可能掉进彼界了……”
顾眠霜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一瞬:“嗯?”
顾眠霜从始至终眼睛都没变过色,他没有给段秋梧经脉种叶子。
段秋梧一直在等待这个离开的时机。
顾眠霜视线转开的那一秒,段秋梧抬了下手。她手里似乎拿着一个银白色的什么东西,动作间一大片水雾瞬间腾起。像突然来到瀑布脚下,水汽扑到他们脸上,紧接着又进入凛冬,水雾变为细小的冰粒掉落地面。
顾眠霜淡定地挥开白雾,眼睫上挂了一层寒霜。徐空山烧了一张火符抵消寒意,其他几人被护在后面,没有被影响。
待一切散去,段秋梧所站的位置只剩下灰色的土地,几根黑色的杂草微微晃动。
果然跑了。
彼界地图并不固定,拾荒客常年混迹此地,对每次地图变化都有独特的观察手段,段秋梧选择直接消失,在意料之中。
顾眠霜把隔音法术解除,把昏昏欲睡的木工拎起来转了个方向,像拍石狮子一样拍拍他的肩膀。
徐空山仍在恍惚中:“……段秋梧会不会是个假名?”
“不会。”顾眠霜心平气和,“这个是真的。”
“……”
徐空山骤然转头看他,终于福至心灵,聪明了一回:“你故意放她走的?”
“她可能还会回来。”顾眠霜答非所问,“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他心心念念自己的柔软床铺。
“哪里可以休息?”
——
段秋梧轻车熟路地在彼界走,身上换了一件掩盖身形的斗篷。
土地和植被都是深浅不一的黑灰色,头顶苍穹是深红色,无论身在哪个位置,头顶正上方的那一片天空的红色都是最鲜艳的。
仿佛一个倒过来的血池,在那一汪红色里藏着一只注视大地的眼睛。
段秋梧已经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赶路。
她少年时期就开始混迹在这,跟拾荒客和巡夜人都打过交道。若是妄墟里只有拾荒客,她便也是拾荒客,大家谁也别想阴着谁;若是碰见巡夜人,就扮成柔弱无力的凡人或者独立的散修,借誓词力量换取庇护,然后摸鱼摸到结束。
她原本不想跟巡夜司撕破脸的。
段秋梧循着视野里那一线红,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一个甲级妄墟——拾荒客的落脚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