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泡沫的重量
前往紫金山的航道李杨已经轻车熟路。但这一次他的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
“蜃楼号”的船头劈开苍江下游那依旧浑浊的江水李杨却没有半分欣赏风景的意思。他站在船头任由那带着水汽的江风将他的作战服吹得猎猎作响那张总是如同磐石般坚毅的脸上罕见地布满了迷茫与焦虑。
他像一个误入了雷区的工兵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却又清晰地听到了脚下那枚反步兵**传来的、轻微的“咔哒”声。
他知道自己踩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但他完全不理解这东西的构造。他只知道只要自己一抬脚身后那片由他亲手催生出来繁荣得近乎虚假的“新家园”很可能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左脚踩右脚”……这个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比喻越想越觉得贴切也越想越觉得惊悚。
当“蜃楼号”缓缓驶入紫金山那充满了旧世界秩序感和冰冷效率的现代化港口时这种不安感达到了顶峰。马可·李的港口一切都建立在“交易”和“等价交换”之上冰冷、残酷但稳定。而他的五龙潭则建立在一种近乎“凭空创造”的信用之上热情、疯狂却又脆弱得如同一个五彩斑斓的泡沫。
“李将军您可真是稀客。”
马可·李依旧是那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他坐在那间能俯瞰整个港区的奢华办公室里亲手为李杨倒上了一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咖啡。与上次不同他没有叫“李杨”而是用了“李将军”这个尊称。
这个精明的意大利商人显然已经通过某些渠道对“破晓之心”近期那堪称“奇迹”般的扩张有所耳闻。
“马可先生”李杨不是来叙旧的他拉开椅子坐下将那股属于军人的铁血与决断气息带入了这间充满了雪茄和咖啡味道的房间“我今天来不是来谈生意的。”
“哦？”马可·李挑了挑眉毛露出了商人特有的玩味笑容“那您是来……？”
“我是来问你”李杨死死地盯着马可·李那双如同鹰隼般的蓝色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马可·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李杨没有理会他的错愕他将自己这半个多月来的所有操作以及那个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的“左脚踩右脚”的经济循环原原本本地连同他心中最大的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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虑——“泡沫，全都和盘托出。
“……我们用印出来的钱，雇人给我们自己盖房子。那些人拿了钱，又把钱还给我们，换走了我们的粮食。李杨的声音低沉而嘶哑，“这个游戏，看起来完美无缺。我们凭空多出了房子和劳动力，只付出了一些我们本就吃不完的粮食。
“但是，他重重地一拳捶在了昂贵的实木桌面上，“我这心里没底。
“这个泡沫，到底能吹多大？
“万一有一天，我们生产粮食的速度，跟不上印钱的速度了……那是不是，就全完了？
听完李杨那充满了朴素辩证法和末日忧患意识的“金融分析
“李将军。他缓缓地鼓起了掌，“我收回我上次对你的评价。你不仅是个出色的军人，你**……还是个天生的银行家！
“你已经触及到了这个游戏最核心的秘密。马可·李收起了所有的玩笑和轻视，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没错，你猜对了。你们正在吹一个巨大无比的泡沫。
“而你们之所以现在还没被这个泡沫撑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你们的‘锚’，还足够坚固！
“你们‘破晓之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央行’！马可·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你们的货币，背后站着的不是什么狗屁的国家信用，而是实打实的、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你们的生产力太强了！他敲了敲桌子，“根据我的情报，你们那几个基地加起来，每天光是捕捞和熏制的鱼干产量，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更别提你们那些还在不断开垦的土地。
“到目前为止，马可·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同样密密麻麻的报表，显然，他也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破晓之心的经济动向，“你们发行的‘破晓币’总量，和你们仓库里储备的鱼干（以及等价的粮食）总量，虽然在疯狂地接近，但……还没有真正越过那条‘红线’！
“这，就是你们还能玩下去的根本原因。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冰冷，“按照你们现在这种‘左脚踩右脚’的扩张速度，这条红线被踩爆，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担心的那个‘万一’，就会变成现实。
“那你上次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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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不把话说清楚？！李杨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我怎么说清楚？马可·李摊了摊手，“我上次教你的，是‘术’，是‘怎么做’。而你现在问我的，是‘道’，是‘为什么’。这是需要你们自己去‘悟’的。很高兴，你悟到了。
“更何况，他冷笑了一声，“你们的‘锚’，本身就是有问题的。鱼干是什么？是消耗品！是会被吃掉的！你们等于是在用一种会不断缩水的资产，去给一个不断膨胀的货币做担保！这在旧世界的任何一个金融学家看来，都是最疯狂的**行为！
李杨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那……那怎么办？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颤抖。
“很简单。马可·李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魔鬼导师般的笑容，“你现在的问题，不是印钱印多了。而是你印出来的钱，太‘活’了。它们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在你的地盘上乱窜，你根本控制不住它们。
“你得给它们找个‘窝’。
“我的建议是，他缓缓地吐出了一个李杨似曾相识，却又完全不理解其真正含义的词，“推出‘定期存款’。
“什么玩意儿？
“你现在那个百分之一的利息，是‘活期利息’，对不对？就是说，储户什么时候想取钱，你都得连本带息地还给他。
李杨点了点头。
“这就是问题所在。马可·李解释道，“你所有的存款，都是‘活钱’。你必须准备百分之百的鱼干储备，去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挤兑。你的金库，就是个摆设。
“但‘定期存款’不一样。他的眼中闪烁着资本的智慧，“你跟你的储户约定一个‘期限’。比如半年，或者一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自愿把钱‘锁’在你的银行里，不能动用。作为回报，你给他们一个高得多的利息，比如……百分之五，甚至百分之十！
“这……李杨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我不是亏得更多了？
“蠢货！马可·李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亏掉的是一点点‘未来’的利息，但你换回来的，是海量的、现在就可以动用的‘现金’！
“你想想，他循循善诱，“假如你有一万个币的活期存款，你就得准备一万斤鱼干放在仓库里发霉。但如果你把这一万个币，都变成了‘一年期’的定期存款。那在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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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这一万个币就等于暂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真正需要储备的鱼干就只剩下那些在市场上流通的‘活钱’！你的储备金压力瞬间就下降了百分之九十！”
“而你手里多出来的这一万个‘锁住’的币你就可以放心地拿去投资！去搞你的基建！去雇你的劳工！去钱生钱！”
“这……”李杨的军**脑终于勉强跟上了这个疯狂的逻辑“我用储户的钱去办我自己的事？这……这不是挪用**吗？”
“我的将军”马可·李无奈地扶住了额头“这就是‘银行’的本质啊！银行从来都不是保险柜它是一个‘钱的管道’！是‘用别人的钱去办所有人的事’！”
“当然”马可·李的脸色再次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警告意味“这个游戏有一个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
“那就是——”他用手指重重地敲击着桌面“绝不能产生‘次贷’！绝不能搞‘二次放贷’！”
“你从储户手里拿了一万个币的定期存款你最多就只能把这一万个币拿出去投资！你绝不能像旧世界的那些蠢货银行一样把这一万个币当成‘保证金’再去创造出十万、甚至一百万的‘新贷款’！”
“你必须保证
“只有这样”他盯着李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债务总量才是可以被明确计算的。你的‘破晓之心’才不会在某一次小小的经济波动中轰然倒塌。”
李杨被这番充满了“魔鬼细节”的金融课彻底镇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台被强行塞入了超级计算机芯片的土制发电机已经开始冒烟了。他能理解“把钱锁住”这个概念但他完全无法想象该如何去计算那些“基建项目估值”。
他知道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马可先生”李杨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说道“你的卫星电话……能借我用一下吗？”
“我得……我得问问苏溟舟。”
……
太平洋赤道无风带。
“郑和号”已经在这里像一片巨大的枯叶毫无尊严地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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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了整整两天。
巨大的船帆无力地垂落，连一丝风都抓不住。海面平滑得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倒映着头顶那轮毒辣的太阳。空气中没有一丝流动，燥热、沉闷，足以将人逼疯。
“妈的……这鬼地方！黎潮生赤着膊，将一桶刚从海里打上来的凉水兜头浇下，发出一声痛快的嘶吼，“再这么漂下去，咱们带的淡水可真要见底了！
苏溟舟站在舰桥的阴影下，同样是心急如焚。
他们已经结束了在夏威夷那充满了荒诞感的“假期，启航前往北美大陆。然而，他们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