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夜半时分,萧玠裹紧裘衣回西暖阁时,看到本该漆黑的屋里灯火通明。
他本就苍白的脸被光亮映成纸白,那盏要灭不灭的灯笼从手里哆嗦一会,被他轻轻搁在门外。萧玠推开门,看见茶碗边的烛台已经亮了,烛台边沈娑婆静静坐着,沈娑婆脚边,是另一只茶碗的碎片。
萧玠勉强维持镇定,掩门进来,问:“怎么了?”
沈娑婆披头散发,抬起脸,白色的脸上烧出两个大洞般,黑洞洞地盯着萧玠。他喃喃道:“闹鬼。殿下干什么去了?”
萧玠心隆隆响着,上前几步,道:“我梦魇了。”
沈娑婆点点头,“哦,梦魇。别是我没找着的鬼钻到殿下梦里去了。”
他站起来,静夜里响起木屐踢踏的声音。宫灯灯罩里烛火影子飘忽忽的,像鬼的影子。沈娑婆也烛影一样飘忽忽地荡过来。他看着萧玠的脸,轻声说:“我想想,今晚闹的是五通神,还是羽衣人?”
萧玠听出他的讽刺之意,只能强项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沈娑婆笑了一下,“今晚后花园中,殿下不就见了一个穿羽衣之人吗?”
萧玠后脊梁一冷,道:“你跟着我。”
沈娑婆说:“我是去找你,殿下。你有梦里跳井的病史,我不该找你吗?”
他狭长的黑眼睛透过一缕两缕乱发望过来,眼角那粒痣也血一样鲜红起来。沈娑婆幽幽道:“还是讲讲你们干了什么吧。我知道殿下好古,行动追效古之贤者,别这件事也跟古人学了。就是殿下爱看的那本《搜神记》,元帝永昌中,暨阳人任谷因耕息于树下,忽有一人着羽衣就淫之。”
好阴毒的语言,好冰冷的语气。萧玠一下子不知道,心中是恼羞,是惊惧,是伤心还是不可置信。他两片嘴唇上下哆嗦着,只能叫出对方的名字:“沈娑婆!”
“我还没说完。”沈娑婆冷冰冰打断,他慢慢踱到萧玠身后,像平常拥抱一样,脸垂在萧玠耳边,手臂将萧玠要拢不拢地裹在怀里,“羽衣人既而不知所在,啊,简直一模一样。接下来该是什么,任谷遂有妊……殿下也会怀胎吗?”
那只手覆上小腹时,萧玠感觉肚脐像被一条蛇爬过一样浑身一麻,他难堪地急声叫道:“你混账!”
紧接着,他两只挣扎的手被沈娑婆一只右手捏在掌心,他空余的左手仍在按揉萧玠小腹,似乎里面真有胎动,又像他们那次失败的交卝欢,他边进行边帮萧玠放松一样。沈娑婆的气息和发丝一起拂在萧玠耳边,萧玠感觉一层栗从后心一直爬到耳后。
这样陌生的沈娑婆让他好害怕,一个雨夜的阴霾随沈娑婆的影子从萧玠身上重新闪动一下,他麻掉的双手重新挣动起来,却被沈娑婆按住腹部死死压在怀里。
那只左手攥紧萧玠腰带,声音也在耳边,似乎是纯然的疑问:“殿下一直无法和臣全周公之礼,是不能,还是不肯?是怕怀上臣的孩子,成一桩丑闻?”
两人较劲间,沈娑婆宽大的寝衣袖子滑落,萧玠看到他尚未来得及包扎的新绽的伤口,是那恶魔的眼睛再次睁开了,一用力就流泪一样地渗出血来。他忙软声劝道:“七郎,你听我讲,我这一趟是有要事。咱们先包一下伤口,好不好?”
沈娑婆却毫不知痛,仍静静道:“要事,非得深更半夜,园中幽会。”
萧玠不说话。
片刻后,他松开萧玠手腕,却仍在萧玠背后抱着,问:“你见的什么人?”
萧玠以为他平静下来,柔声道:“你看到了,鸭羽短氅,是个宦官。”
“撒谎。”
沈娑婆笑了一下,探颈贴在萧玠鬓边。这动作一下子让萧玠想起绕颈的蛇。他松开怀抱,却脸贴脸地对萧玠道:“他若是宦官,玉陷园里,殿下岂会酿成大祸?”
萧玠感觉一个霹雳从心口劈下来,整个身子都不可控制地哆嗦着。他难以相信,将他从泥淖里拉出来的人,他现在的枕边人会用这件事羞辱他。这是我最要命的伤口,是你亲手帮我治好的伤口呀!
他的眼泪一下子大串大串地掉下来,胸口像被堵住,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只颤巍巍叫:“你……”
沈娑婆第一次无视他的伤痛,伸手捏住他下颌,将他的脸扭到和自己对面的角度。水滴尚能穿石,他让萧玠眼泪打湿的手指,却比顽石还要不可摧动。
沈娑婆捏紧萧玠的脸,轻轻垂首,额头抵住萧玠额头,低声道:“臣同殿下说过,你选了臣,郑郎虞郎不能再看一眼,殿下真把臣这句话记在心上吗?潮州柳州和郑绥同出同入,现在又想和嘉国公世子旧情复燃。殿下,真的把臣放在眼里吗?”
萧玠对上他的眼睛,看到那双宛如竖瞳的眼仁里,闪烁的针尖一样的冷光——沈娑婆不对劲。
他一缕游丝般的神智终于从胸中垒块的缝隙里挤出来,一下子忘了流泪,喃喃道:“七郎,七郎你怎么了?”
沈娑婆面无表情,问:“你干什么去了。”
萧玠道:“他有要紧事找我。”
“什么事。”
萧玠双唇张了一张,终究紧紧抿起。
他一垂眼睛,沈娑婆就加大捏住他脸颊的力道,迫使他和自己对视。萧玠何曾受过他这等对待,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上来。沈娑婆皱眉看他一会,突然压下脸吻他,萧玠不肯,他就咬住他嘴唇强迫他开口。萧玠痛得泪花要出来,要喘息一下,嘴里就被一条舌头过分粗暴地捅进来。
这和两个人之前任何一次接吻都截然不同,那些暧昧的、温存的细语呢喃,都被此时此刻沈娑婆那把分不清是怒火还是欲卝火的烈焰烧成飞灰。他下得了口咬萧玠,萧玠却舍不得咬他,叫他吻得几乎要喘。
沈娑婆一手把他抱在怀里,一手抄到他袍下。萧玠受不了,唇舌却被他占着,声音都被吞吃下去。一会就软了身子,却被托住腰紧紧箍着,他忍不住,去找沈娑婆掌心。他被引诱起来的主动甫一出现,沈娑婆却像等待这一刻,全部动作瞬间戛然。
他终于离开萧玠的嘴巴。
在他俯到萧玠耳边时,沈娑婆重新拢捻起来。寂静里,萧玠声音格外清晰。他吻了吻萧玠耳廓,在萧玠哆嗦着叫他七郎时,沈娑婆轻轻问:“他亲你了吗?他亲你的时候,你兴奋了吗?”
萧玠在他怀里一下子僵住了,下一刻拼命挣扎起来。他挣得毫无章法,轻而易举就被沈娑婆反剪双手压在床上。萧玠感觉他两只手腕被一只手钳住举到头顶,紧接着他被翻过来,意识到沈娑婆在撕他的腰带。
萧玠一下子怕了,咬牙切齿的声音里含混着哭腔,叫道:“你不能这么对我,沈娑婆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沈娑婆却干净利索地将他腰带扯下来,将他双手打了个死结。他整个人压在萧玠身上,一只手攥住萧玠被绑住的手腕,一只手万般怜惜地抚过他脸颊,在萧玠哆哆嗦嗦的哽噎里,落在耳垂上轻轻揉捻。
沈娑婆轻声问:“殿下知道女人的耳坠子是怎么来的吗?古时候为防妻子半夜离床偷情,有个丈夫就做了耳坠,妻子但凡动身就能把他从梦中惊醒。我真该给你打副坠子戴在耳朵上。”
他恍然大悟道:“对啊,为什么不打副坠子呢。”
他眼中突然闪动的疯狂的精光叫萧玠浑身寒毛倒竖,他哭着叫:“七郎,七郎你怎么了呀……你别这样,我害怕!”
沈娑婆却无动于衷,在萧玠越来越凄厉的叫喊声里把他剥掉,从衣服堆里找出汗巾捆住他将他扔在床上。沈娑婆连帐子都没有落,将衣袍被褥一把卷走,快步走到橱子里翻找什么。
萧玠一会在疼痛一会在冷静,疼痛的他占据上风时,他为接下来的一切哭得肺叶都要揪成一团。不一会冷静的他就爬上山峰,警告他,沈娑婆状态不正常,他手臂上有新伤,他这种疯狂的精神状态是长期高压的结果,一下子被今夜和虞闻道的私下会面点燃了,还有他的话,不对,很不对,他提起的《搜神记》……
冷静的萧玠剖析利害时,沈娑婆大步流星的走了回来。萧玠看到他指间银光闪烁,是一枚锋利的缝衣针。萧玠一下子知道,他疯了,他真的要扎透自己的耳朵。这是爱吗,哪有这样的爱?
萧玠声嘶力竭,却因为哭泣和气短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拼命摇头,身体往床里缩。但他缩一寸,沈娑婆就跪在床上逼近两寸。萧玠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你不能……你凭什么这么羞辱我!”
沈娑婆冷静、冷漠地问:“你没有羞辱臣吗?是你说臣家中有妇,现在臣的家妇跑去和别人偷情,臣不该气恼吗?”
萧玠整个身子暴露在春夜里,感觉整个人一条冰棍一样,连同那颗心,从头凉到脚。他看着沈娑婆,眼泪像头发一样晕染了整片枕头,终于死掉一样,身体软凉凉地颓下去。
萧玠不再挣扎,脸别到一边,用哭哑的嗓子道:“你穿吧,穿了你就能安心了吧。”
他闭紧眼睛,听到沈娑婆急促的呼吸声,那湿漉漉的气流随沈娑婆冰冷的体温越来越近。他一具死人般冰凉的身体,被沈娑婆活蛇般冰凉的身体所盘绕。不一会,萧玠感到有水滴在脸上,神思混沌间,以为是蛇牙滴落的毒涎,清醒了一下,知道是沈娑婆的汗水。
那汗水滴落的好快,一滴两滴,活物一样滚进他嘴里,尝到腥锈味的时候萧玠一下子睁开眼睛。
那枚银针被整根刺进沈娑婆拇指里。
他右手捏在左手臂上,不一会,就有大片鲜红湿透衣袖。萧玠知道他把伤口捏开了,他哭着,沈娑婆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向萧玠伸了伸手,萧玠畏惧地瑟缩一下,尽量把自己光裸的身体蜷成一团。
沈娑婆没说话,将那枚针拔出来,一股血也就像赤练蛇一样嗖地从他手里跑出来。沈娑婆没有止血,将捆萧玠手腕的腰带解开,再去解他脚上的汗巾,解松一个扣时,他突然俯在萧玠腿边,双手抱住后脑,吭哧吭哧地哭起来。
萧玠越过满床血迹爬过去抱住他。沈娑婆手那么冷,连血也是,萧玠手臂被他的血浸透,却像泡了一层黏腻的冷油。他抱着沈娑婆哭道:“我和他没什么,我和他真没什么呀!”
第二天醒来时,萧玠发觉自己已经穿好衣裳,床铺也更换一新。沈娑婆仰面和他躺在一个枕上,睁着眼睛看帐顶。他右手拇指的窟窿已经凝血,变成痣一样的黑红血洞。左臂又添了新伤口,和之前整齐裁割的伤痕不一样,撕裂的口子仍渗着血,萧玠眼前浮现他拿碎瓷片割手的情景。
萧玠脑中闪过各种碎片,昨夜的幽径,花草泥土的湿冷,虞闻道带来的惊雷的讯息,沈娑婆冷静的笑意,地上茶碗的碎片,案上盛有残茶的另一只茶碗……他看向沈娑婆时,目光刮过床下,看到他那双干净鞋底朝天的木屐。
萧玠冷静了。
他动了动嗓子,发现已经完全哑掉。他低声叫:“七郎。”
沈娑婆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