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逆鳞(上)
皇帝往前走了半步。
法兰切斯卡站在原地没动,只低了头,任内侍的三山冠藏起金发,远了看去,不过一寻常内侍中官。
那面没再说话。
皇帝微微露头去瞧,才见是阿斯兰不欲多事,转身便走。
“公子别走啊。”
裴少使拦下了阿斯兰。
“……我不想和你们吵架,要打架你们赢不了。”
如风轻轻松了一口气,就怕主子在这打起来了回头更不好交代。
“果真是蛮夷出身,不会说话只知道动手。”
阿斯兰望了两人一眼,一推掌荡开阻拦仍旧径直往前。
“公子慌着走做什么呢。”
阿斯兰这下确实停步了。
因为这声是皇帝发出来的。
“公子就这么着急?”她笑道,“留一阵也是一样的。”
“……我,你……我不想出事。”阿斯兰低声道。
“这倒不难,”皇帝瞧了一眼如风,“你去清仪宫同清世君知会一声,裴少使柳常侍目无尊卑以下犯上,抄二十遍宫规,后日早上交予他处。”
“是,是!”如风转身正要走,忽而又停了脚,“陛下……”
皇帝心下了然,笑道:“你们家公子自有朕送回去,去吧。”
那二人本就不得宠,如今又教皇帝亲自罚了,早跪到一边叩首谢恩。皇帝瞧着心烦,一扬手道:“用不着这些,回去学学宫侍本分,这几日便不要出门了。”
两个小郎君欲哭无泪,只得应承下来,眼睁睁看着圣人牵了阿斯兰离去。
“你是为我出头,我知道。”待穿过了御花园,阿斯兰才开口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有人打着要接你回去做王汗的名号,夜袭神封城。”皇帝轻声道。
“这不是我做的。”
“我当然晓得不是你,”皇帝好笑,“你怎么做?你一天出恭几回我都能知道呢。”
然后不出意料收获这小公子一记眼刀:“你下流!”
“我想知道自然有的是法子,但我真没问过这个。”皇帝面上无辜道,“你一天出几次啊?”
阿斯兰瞪了她一眼:“……一次。”
“五脏庙挺好。”皇帝竟然还接了一句。
这下小公子是彻底不想说话了。
“好啦……”皇帝轻轻摇一摇阿斯兰袖口,“我先禁足你几日,省得他们找你麻烦,你就关起宫门,不要听外间言语。”
阿斯兰两脚已在宫门之内。
他轻轻点头:“好。”
皇帝站在门外,看着宫门缓缓合上:“至于旁的事情,自有我在前头担着呢。”
阿斯兰禁足,裴、柳两位郎君罚宫规,这算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希形在宫中接下两道旨意,不由叹了口气。
“公子何故叹气?这下几人都受了罚,陛下也该看看公子了。”小内侍笑道,“对咱们是好事啊。”
“好什么呢,”希形愁云满面,“这下宫中必要有人上谏陛下,还要有人找顺少君麻烦呢。”
侍书却轻声笑道:“那岂不更好?仪常侍常以后宫琐事为己任,公子这下何不将计就计?”
希形这才笑开了:“是你狡诈,我可没说过——行了,你带人往各个主子那都去一趟,就说顺少君禁足,让他们无事别去碧落宫,裴少使与柳常侍便是先例。”
他坐下来,叫人换了一盏新茶奉上,是今年的明前龙井,一泡香气扑鼻,茶汤碧绿,确是好物。
陛下惯对后宫看得松,除非与前朝往来,其余琐碎规矩不严,那两人罚抄宫规,瞧着陛下这回是动气了。
五月末六月初的天气,到底闷热得紧,陛下心火更旺些也是有的。希形拨弄了一下盖碗,吹开面上浮动的茶叶末,浅浅啜饮了一口。
总之警醒之责他已尽到了,至于这后宫里那有明知圣人动气也要上去死谏的人,可不干他的事了。
皇帝晚间还没用完膳呢,外头便跪了一个。
“陛下,是仪常侍。”
皇帝头也没抬,仍对着那品珍珠圆子细嚼慢咽,待咽毕了方道:“叫他回去。”
如期应声而出,没多大会儿又回来了:“他偏不走,在外头跪着呢。”
“哦,”皇帝令小宫娥去夹了两箸桌边的油焖笋,“他是不是说妖侍惑主啊?”
如期低着头不敢多话:“……是,还请陛下尽快诛妖侍清君侧。”
“让他一头在柱子上撞死吧。”皇帝缓慢咀嚼起笋片来,过了一阵才道,“清世君不管管?”
如期垂首道:“世君公子已严令郎君们不要招惹碧落宫了。”
呵,好小子,还学会借刀杀人了,长进不小啊。
“那不必管他了,你再去传一次,若他还不回去便随他去吧。”皇帝指了指更远那品菜:“那是梅菜扣肉吧?”
“是。”
她一伸手递出碗去:“夹两块来。”
郑秀清见如期出来一脸凝重,已晓得皇帝不会再理了,当下叩拜一道,起身告退。
天子教妖侍迷了眼,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无一不在偏袒妖侍。
前朝为官者理当上谏,他虽不是前朝为官,身为后宫君侍,也有劝谏之责。
他起身回宫,取了一道白披帛,只带着两个随身内侍便出了门。
“仪常侍这是往哪去?”
王桢见他出门,状似随口问道。
“君心为妖侍所惑,我身为侍君当行劝谏,如若不然也当清君侧。”
王桢瞧见那一道白帛不由笑了笑:“清君侧到底不该我等后宅儿郎过问,此军国大事呢,仪常侍,我等侍奉陛下身侧也有些年头,陛下有些霉头,不去触的好。”
他是一副笑面迎人,却不料教郑秀清瞪了一眼:“齐少使明哲保身,恕下侍难以苟同,身为儿郎虽不能以身为国,如今受爵为内命夫,便该规劝圣人,方为贤德郎侍。”
王桢见他去意已决,便笑道:“仪常侍志趣高洁,倒是我这做哥哥的不好了。”
他起身,微微弯腰行礼,笑道:“既如此,我便襄助常侍一臂之力。”
两人一个错身,王桢已抬头瞧起了天边,轻声道:“今儿夜里怕是有雷雨,夏日总这样,仪常侍可要记得带雨具。”
“郎君何必提醒他?”
王桢见郑秀清走远了,方才关了门笑道:“他是倔脾气,你越是与他说此事不可为,他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况且他只以为此事应当,并不觉是触陛下霉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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