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9章

那光点的胸前挂着一张记者证，上面有他的名字和所属媒体——

凯文.瑞，《麦城科技》。

此身份的真实性刚才已被乌诺验证。

也就是说，这个身高约1.78米，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典型科技宅长相的凯文.瑞，正是其中一只冰狼。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这里。

只不过，雷雅现在不能确定狼群是否只有发动恐袭的那六只，即，除却死在白崖滩上的那一只，还剩五只。

迟早会知道。

雷雅集中意志在凯文.瑞平稳无奇的光点上。入侵成功。

这感觉竟然很熟悉，她马上想了起来，是卡特琳娜！

……难怪她入侵卡特琳娜时感到和昆塔有点不一样。

冰狼人形态几乎不释放信息素，除非遭受强烈刺激。刚才便是。毕业典礼那天，雷雅在白崖滩上短瞬闻到过它们，应该也是如此。

而如果卡特琳娜真的是狼，那她控制情绪的能力可谓相当强了。

雷雅正要对凯文.瑞下达命令，她被另一股不属于凯文.瑞的强大集体意志推了出来。

[Alpha发现我了。]

几乎是这条消息刚发送出去，乌诺纳米机器人立即行动。

凯文.瑞被注射神经毒素，忽然晕倒在人群中。矩阵的“急救团队”第一时间赶到，戴安也在其中。昏迷的凯文很快被担架抬走。

这个小插曲的解决极其高效。凯文.瑞将会被送往海底的玻璃监狱，那当然是他应当去的地方。

台上的银色寸头已然消失在幕后，矩阵和冰泉的其他高管即将上台详述这个所谓的“人类基因组安全计划”。

现场的媒体看上去要走三分之一，毕竟他们还想去追新任首席执政官丽莎.普尔这条爆炸新闻。

[诱捕计划成功，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所以，狼群共感，它们可以在量子通道里无视距离。]

雷雅跟随人流往外走时，听到苏尔梅特在通道里说。

现在看来，矩阵这场注定引爆全球的发布会，对于他而言，诱捕冰狼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和安德.林克、巴图元帅，以及刚刚胜选的首席执政官丽莎.普尔私下达成了某种战略协议。

与奥尔托和张量集团的极端净化派不同，联合自治领和矩阵科技计划让变异人群体在有监管的情况下，与基准人类共存。

雷雅不清楚丽莎.普尔是否知晓生殖隔离，巴图元帅必然知道，而他可能依然想让变异人武器化。

但，苏尔梅特告诉他们200万这个数字了吗？

至于安德.林克……此人一直是雷雅和乔格的目标。

那天下飞机前，苏尔梅特在通道里告诉雷雅，他知道如何杀了她。听上去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但之后却没了下文。雷雅和乔格一起返回奥托路1号，联系上了贾思敏。

直到这个全球发布会，他们再次“合作”。

这是一个诱捕冰狼的机会，诚然，他们无法确定它们一定会来。而既然真的来了一只，预想中最好的结果是连带Alpha一网打尽，然则总是会出现预想不到的事，现在这个结果也不算糟糕。

雷雅：[有时间？我们需要聊聊。]

人流离开发布会大厅，在矩阵总部充满几何感的接待大厅迅速分流。

雷雅已经看到高度伪装的乔格。这个距离，她和苏尔梅特的那条通道尚能存在。

苏尔梅特：[我的办公室。]

巨大立柱后，一个穿着矩阵科技维修制服的高大身影悄然汇合过来。

乔格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银色眼镜，[怎么回事？]

雷雅：[我现在去苏尔梅特的办公室。我得问他一个问题……他说知道怎么杀了我。]

眼镜后的灰瞳迸发出异样的光，他随即点动下颌，与雷雅一道往矩阵的内部通道走。

没出几步，就有一个乌诺安保机器人过来拦住了他们。不过，前后不到一秒，机器人不仅放行，还承担起了带路的工作。

二人的身份由乌诺亲自做假，今日在矩阵内部畅通无阻。

苏尔梅特的办公室在单独一层。

进入专属电梯，安保机器人突然开口：“9907，你确定要带他一起见博士？”

这是中央分布式网络的好处，说话的显然是乌诺。

雷雅瞟了金属制品一眼，不打算理它。这个乌诺简直诙谐，它一个机器人每次都管她叫数字编号。

“你以为没有你带路，我们就找不到你的博士的办公室？”乔格语带讥讽。

但他说的也是事实，矩阵总部的内部结构，他和雷雅一清二楚，包括苏尔梅特和安德.林克的办公室所在，也包括直升机秘密起飞降落点。

乌诺颇有优越感地回道：“章鱼，我的中央分布式结构是你的千、千千万万万万倍倍倍倍倍倍……”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那个机器人的操作系统陷入了短暂的逻辑循环，僵在原地。

雷雅：[你今天有点幼稚……]

乔格：[它先挑衅的。我忍它很久了。]

另一个乌诺等在专属电梯口，与它一起的还有莫罗佐娃。

莫罗佐娃一眼扫过两张陌生的面孔，湛蓝的眼睛里只有职业，一点好奇都不带，她公事公办地说：“博士在等你们，他的直升机还有三十分钟起飞。你们离开时，专属电梯直达VIP停车场，一辆不带监控的无人驾驶汽车预备在那。”她稍作停顿，“请尽可能不要再损坏别的乌诺。”

雷雅只见过莫罗佐娃两面，哪怕只是这短短两面，不难判断出此人的能力。她是苏尔梅特最早的创业核心团队成员之一。努拉被矩阵收购之后，努拉的元老全部跟着苏尔梅特进了矩阵。

但莫罗佐娃并不是一个光点。不知道这种“忠心耿耿”，会否在他们知晓苏尔梅特的真实身份后，发生变化。或许，海因烈主动往自己身边聚合光点正有这个缘由。

实际上，最近这类新闻开始增多。诸如妻子丈夫其中一方是变异人，另一方很多年都不知道，一方举报另一方。有些媒体渲染的跟变异人这个身份是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代名词似的……

乔格的脚步悄然变慢，雷雅几乎同时听到。

他们身后另一台专属电梯传来响动，片刻，停在了这一层。

莫罗佐娃回头时，不禁吃了一惊，但她的眼神和神情调整得极快，“林克先生……”

安德.林克一身浅色的休闲装束站在电梯边，他的目光收敛锋芒地短暂落在雷雅和乔格身上，随之自然转开，只看着莫罗佐娃，平易近人道：“算了。”他说完回去了电梯。

莫罗佐娃还有点发愣。

雷雅觉出古怪，不仅是安德.林克，还有乔格，他刚才……浑身散发出极强的攻击性。

[？]

[……没事。]

雷雅没有再追问，他们前方，苏尔梅特办公室的门自动开了。

门无声地关上。

那个醒目的银色寸头坐在办公桌后冲两位客人伸了伸手，“我以为你会一个人来。”

附加的，还有通道里的调侃：[你应该是想问生死攸关的问题。我需要避免让乔格知道，你不是他的那个雷雅吗？]

雷雅没在通道里回复，先在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然后她说：“卡特琳娜是冰狼，我入侵凯文.瑞时发现的。如我们所猜测，狼群共感，只是我们没想到他们可以无视距离。Alpha用集体意志把我轰了出来。”

乔格和苏尔梅特明显都没想到这事还跟卡特琳娜有关。

“我在想……会不会我们四个超级节点联通时，狼群的意志正是通过卡特琳娜，反向追踪到了我。根据罗教授和罗夏对苏尔默原生态和原生文明的推想，章鱼和狼群天然更适合蜂巢的结构，它们在量子通道里比我们有更强的无视距离的能力。”雷雅继续道，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但它们无法确认是我。”

“这个假设很合理。”苏尔梅特道，他轻轻笑了一声，“看来荣克并不知道卡特琳娜的身份。”

“告诉他？”乔格看了看雷雅。

“同意。”苏尔梅特先说话，“一个危险的盟友比一个未知的敌人更好掌控。”

雷雅沉默着。

海因烈离开疗养院时说，如果他们找到了彻底激活200万个节点的方法，需要他的帮助，他承诺随叫随到。

200万这个数字，对于海因烈这种军事野心家来说，那就是200万个超级士兵。他在蜂巢里很有可能看到了那个空置的主位……

“随便。”雷雅说。她蓦地想到，乔格和海因烈之间会不会也和狼群一样，存在一个无视距离的通道。她犀利地看向乔格。

乔格心领神会，略带点挖苦地说：“理论上是。但你知道，他一直设有防火墙。”

全息投影飘浮在空气里。

电话已接通。

“卡特琳娜是狼。”苏尔梅特简短地说。不等海因烈回复，他就挂了。那边再打来，乌诺全部过滤，全息投影也消失不见。

苏尔梅特的紫眸淡淡瞥过面前二人，“如果你们只想谈这个，我们谈完了。难不成你们私改了我那么多机器人，还想从我这里要风投创业？”

“你想得美。你自己的努拉还不是被你父亲的矩阵收购了。”雷雅接着他这个冷笑话反讽他。

苏尔梅特只是稍弯嘴角。

雷雅没有浪费时间，她身体些微前倾，冷静发出质问：“你说知道怎么杀了我，你是指，不能再死而复生？如果我没猜错，这跟彻底激活200万个节点有关。”

苏尔梅特盯着雷雅的眼睛，缓缓道：“因为你是被选定的观测者，蜂巢才赋予了你死而复生的能力。这本质上是一种高维信息备份与物质重构机制。”

这跟雷雅猜想的一致。

磁性冷漠的声音继续：“你的基因蓝图不存储在三维世界的任何介质上，而是以一个独特的量子纠缠态，被编码和保存在蜂巢所在的更高维度中。当你在三维世界中的物理身体被摧毁时，蜂巢会立刻检测到这个它所保护的观测者的信号中断。随后，系统会以高维空间中存储的未受损的基因蓝图为模板，调动能量，将完整的信息重新投影回三维时空，瞬间完成物质重组。”

雷雅盯着那双紫眸，“蜂巢告诉你的？”

苏尔梅特不置可否地微挑眉头，“死而复生不仅是为了保护观测者，也是激活的钥匙。激活所有节点，是将两百万个变异人节点整合成一个宏观量子系统。这类似于启动一个庞大的分布式计算网络，让所有处理器同时上线，共同执行一个任务。这个过程需要巨大的初始能量来打破壁垒，使它们达到宏观量子相干。你的基因蓝图不仅仅是一个信息备份，它本身就是一个高度浓缩的具有无限再生潜力的信息能量奇点。一旦你完成使命，备份就会被消耗殆尽，你会回归为一个会死亡的节点。”

“这遵循了某种形式的信息或者能量守恒定律。”雷雅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乔格一贯沉默的气息变得无比危险。他的下颌线紧绷，灰眸里最后的温度也已褪去，只剩下一种野兽般的空洞。

苏尔梅特靠向椅背，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随性敲击了两下，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如同秒针的倒数。

“你这副躯体作为被选定的观测者，激活所有节点，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你在威胁我？”

“我没必要这么做。某个时候，蜂巢会帮你做决定。比如，你造出微型黑洞……比如，你自愿前往深海。恰恰相反，雷雅，我在向你的自由意志提出合作。”

这混蛋是对的。真是讽刺。雷雅意识到。

0号不自知地尝试激活200万个节点，出现了意外，身体没死，意识“死”了。

而她被拽入了这个宇宙。

但这仍然没有解释为什么是她呢？在无数个平行宇宙中……

所以，最坏的结果是，她不仅会失去死而复生的能力，她还有可能死。

这可不是一个雷雅愿意接受的结果。

不过……这个激活的过程，是不是也有可能重现虫洞，让她安全返回她的宇宙？

“蜂巢的意志……是苏尔默？”雷雅抬起头问。

苏尔梅特一顿，声音愈加冷淡，“我不认为是她。但我们可以一起搞清楚。”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滚蛋！”乔格冰冷的声音响起。

他猛地起身，一把拽起雷雅的手腕，就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雷雅。”

他们身后，苏尔梅特的声音叫道，不带任何情绪。

雷雅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相信与否，”那个声音仿若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我不介意你活着。”

也不介意我死。雷雅在心里补上这句。果断和乔格一起走出了那扇门。

他们没有乘坐莫罗佐娃提供的无人驾驶汽车，从总部正门出来，青港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

奥托路1号车库里的无人驾驶汽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们面前。

车门开启，雷雅和乔格坐了进去。

汽车随即汇入钻石谷空旷的车流。

乔格始终紧紧抓着雷雅的手腕，他好像在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确认她真实地坐在这里。

雷雅没有立刻挣脱，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以及皮肤下强劲又克制的脉搏跳动。

城市的霓虹在她清灰色的眼瞳中飞速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