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雌黄
置办完物资,宁玛把车停在停车场。
此刻天刚擦黑,在落日余晖中流淌着粉紫色的晚霞。快九点了。
松懈下来,宁玛才感觉累,疲惫从四肢百骸袭来。她拖着身子,反手敲打着肩颈一点点爬上宿舍楼。回房第一件事当然是先瘫一会儿,宁玛长吁一口气扑向沙发。
拿掉的抱枕,塌陷的痕迹,都在反复提醒着宁玛,下午周亓谚在这里坐过。
左转右蹭,宁玛总觉得这沙发坐起来怪怪的。便干脆起身,准备洗漱去。她反手准备拆辫子,一摸,便摸到了白天周亓谚给她系上的丝带。
她站到全身镜前,端详着自己。
宁玛自问长相上没什么问题,但确实穿得太随意了。
衣服洗过太多次,早就没有版型可言。衣摆边缘些微开线,甚至连今晚火锅溅上的油点子,都达到一种浑然一体的气质。
唯一的亮点,还真是那抹艳色的丝带。
宁玛咬咬嘴唇,转身翻起了衣柜,决定明天好好捯饬一下自己。
转眼第二天,酒店大堂。
准备碰头的宁玛和周亓谚,差点相互擦肩而过。
他们看着对方,都是一阵沉默。
宁玛前一天晚上,仔仔细细做了身搭配。她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一件藏式衬衫,蜜蜡黄的颜色,带着细闪的暗纹,搭配一条裹身黑色半裙。
黑色麻花辫里,还编了一条细细的红珊瑚珠。
势必要让周亓谚在人群中,一眼能找到她。但看起来又不那么突兀,不了解的人粗粗一看,只会以为宁玛穿的是新中式。
但偏偏今天,周亓谚决定因地制宜,穿得舒适简约一点。
只见他戴上鸭舌帽,墨镜架在帽檐上,穿一件运动感的黑色polo,宽松休闲短裤,再加上运动鞋。
看起来像个清爽的男大学生。
周亓谚挑眉,率先开口,带着戏谑的笑意:“宁玛姑娘,今天要带我去草原?”
宁玛脸一红,觉得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你……认得我穿的是藏服?”宁玛问。
周亓谚不置可否,说:“出发吧。”
“哦。”宁玛摸摸鼻尖,带着他走向酒店停车场。
踏出门廊,敦煌的日头毫无遮挡地照亮一切。落到宁玛身上,衬衣布料的光泽流转,一时间有一种金光四射的感觉。
周亓谚好像懂了,她为什么今天要穿成这样。
两人依次上了车,车内还留存着丝丝冷气。
宁玛说:“我昨晚送你之后,用你给的旅费置办了点东西。”
她正好侧过身来系安全带,朝周亓谚身后示意:“后座上都是零食,你要是饿了就吃点。”
周亓谚懒洋洋回:“我吃早餐了。”
酒店的餐厅在顶楼天台,有厨师现拉的牛肉面,坐在那还能眺望到一旁的鸣沙山。
视野开阔,晨风拂面,倒是很醒神。
宁玛就没有这么悠闲了,今早贪睡了一会儿,没来得及去食堂。只能在车上大口吃了两个小面包。
“今天感觉怎么样?”宁玛问,“身体还好的话可以多看几个窟。”
“你定就好。”周亓谚不想回忆昨天的中暑,显得自己身体很差的样子,明明日常都有健身。
“昨天是意外。”周亓谚又补充了一句。
他把这一切归咎为,一定是太久没出远门,水土不服。
宁玛笑而不语,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周亓谚突然觉得,这姑娘熟络了以后一定蔫儿坏。
“那等下水和本子你自己背哦。”宁玛抛下话。
其实宁玛因为常年画画,肩颈老毛病了。昨天那一通折腾,花了太多力气,现在疼得不行。
周亓谚正好在低头处理手机上的邮件,有些是艺术论坛希望他去讲座采访,有些是画廊要邀请他去参加沙龙,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品牌邀请他一起做联名产品。
被满屏的英文分了心,周亓谚一时反应不过来,于是随口回复宁玛:“Igotyou.”
宁玛莫名:为什么要突然拽英文?
而且虽然每个单词都知道,但连在一起的意思,她有点搞不懂。
宁玛硬邦邦开口:“周先生,请说中文。”
周亓谚反应过来,笑了:“你没听懂?”
宁玛干巴巴回:“我英语不好。”
“没事,我藏语也一窍不通。”周亓谚看着她揶揄道,“谁还不会几门语言啊。”
宁玛终于笑了。
周亓谚这人,好像真没有初见时以为的那么高冷。
很快再次抵达莫高窟,宁玛拿好装备带周亓谚准备进去。
“哎哎,游客走那边排队。”突然通道围栏旁,有个人在宁玛身后赶客。
宁玛转身回头看,眉眼一弯:“小林哥,早啊。”
小林是讲解部的正式员工,之前还培训过宁玛一段时间。
他看见宁玛,眼睛一亮:“宁玛今天穿这么漂亮,我差点没认出来。”
小林打完招呼,上下欣赏了宁玛好几十秒,接着才看到宁玛身后的周亓谚。
他试探着问:“你男朋友?”
“不是不是。”宁玛赶紧摆手。
小林略微内敛的神色消失,又重新泛起喜悦的光芒。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宁玛礼貌打断。
“这位是院长特批的。”宁玛客气地呵呵笑,又从包里掏出一盒梨膏糖给他。
“哥,吃点糖,对嗓子好。我们今天要看的窟比较多,就先走了。”
周亓谚先前一直淡淡旁观,到这一刻,突然走上前去对宁玛说:“我也要吃糖。”
宁玛一愣,低头看看包里,老实报告:“只有薄荷糖了。”
周亓谚点头:“可以。”
“喏。”薄荷糖是一颗一颗的散装,宁玛抓了几颗放到周亓谚手心。
宁玛指尖划过周亓谚掌心,看起来是毫不避讳肢体接触的熟稔。一旁的小林看得欲言又止。
周亓谚却轻笑:“怎么到我这就不叫哥了?”
宁玛用“你没事吧”的眼神看向他。
周亓谚不在意,抬手拍了拍她脑袋,正好挡住了小林的视线。
他散漫道:“走吧。”又顺势揽着宁玛的肩,侧身通过闸口。
路过小林的时候,周亓谚朝他点了点头,算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走远后,还没等宁玛“兴师问罪”,周亓谚率先停下脚步,主动说:“抱歉,但我没忍住。”
宁玛也很疑惑:“你又不认识小林哥,你跟他犟什么?”
周亓谚开门见山:“他喜欢你,但你不喜欢他。”
宁玛一口气噎在嘴里,无言以对,因为周亓谚猜对了。
周亓谚微微皱眉,薄荷糖还挺凉的。
见宁玛垂头丧气地默认,周亓谚问:“既然觉得困扰,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明白?”
“不知道怎么说……”
周亓谚插着兜,背包的肩带快要滑落,但他眼神轻拂在宁玛的唇畔,带着点点肆意:“那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呢?”
宁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