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稚嫩的乱流 3
“也就是说，”爱娜将信将疑地看着凯里安的打扮，似乎想从他的皮甲缝隙理瞅出点作假的端倪，“大叔……你还真的是骑士啊？”
凯里安眼角一抽，这没眼色的小鬼，该不会过去一个多月都把自己当骗子了吧？
“不然呢？我混进骑士团五十来天就是等着这个时候来看你这小鬼脸哭成花猫。”
爱娜脸立刻涨红了，她蹭地一下从凳子上蹦下来，“我才没哭！”
“好好好，没哭没哭。”见她精神头恢复了，凯里安也安下心来，环视帐篷，打算给自己也找个凳子。
最终，他在猴子身旁找到了，他靠近时猴眼皮也不抬，稍微侧了侧身体，让他把凳子取走。
凯里安瞪着猴子，这感觉真够古怪的，就像是某天回屋，见到自家的狗正端坐桌前惬意小酌，它看人进来后略有不舍，但又很识大体地让出桌子，趴回自己的墙角。
他大概能认出面具之下的法师是哪一个，但对于这群猴，他的确就看不出来了，不清楚乔治娜是不是总是带着同一只。
但此时，这只猴身上完全感觉不出那一天捏住那个人的杀气。
让人搞不懂的畜生，他低头把凳子拿了出来，猴身体侧回去继续沉迷于拔自己腿上的杂毛。
接着凯里安在帐篷中唯一的圆桌旁坐下，向爱娜招了下手。
“好了，现在你可以好好说话了吧。”凯里安想，也许乔治娜离开后，只剩他们两个的现在，这小孩能更好开口些，至于猴……猴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很明显，现在它只对自己的毛感兴趣，“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讲讲你那枚徽章是从哪里来的？”
爱娜嘴抿成一条线，“又问这个，反正你和那个人一样吧。”她极为不甘地说，“把别人的东西抢走，还做出一副‘这都是你们活该’的样子！”
凯里安啧了一声，要是在骑士团里他哪用废话这么多，直接把人拽练习场就完事了。
“我说啊，”凯里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和一些，“你可别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沾上的人都要背大运，像是……呃，你回家发现你老娘把家里的杏子派偷偷都吃光了，连手指那么小的一块都没给你留。”
女孩的脸僵住，眼睛迅速暗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绷着脸望回凯里安。
“我妈已经不在了。”
……操。凯里安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怎么偏偏就挑中这一条说，这样他要是没法弥补回来不就太不是人了吗！？
“哦。呃……那、那你爹呢？”凯里安哼哼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接着问，“呃，我不是说那什么吃不吃派的事。就，唉，我是想说你娘不在了你爹现在一定特别操心你。这样，你只要能好好都讲出来，我就尽快把你送回家，要是你爹问起来，就和他说你摔坑里了，我来帮你作证——”
“我爸也不在了。”
这下凯里安彻底耗尽手段了，他开始考虑要不干脆和猴坐在一起拔毛，看这样能不能把这“简直不是人”的场面揭过去。
但忽然，他察觉到了一件事，双亲都不在的小孩要如何在迷宫城中生活？而且，至少从外貌和衣着上来看，爱娜得到的照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疏忽。
难道……？
“等下，”凯里安猛地在凳子上支棱起来，“小鬼，你该不会是我们福利院的——”
“是啊。”爱娜瞅着凯里安，那眼神就像见到了往玻璃窗上撞的苍蝇，撞几百次后终于福至心灵找到缝隙飞了出去，“所以我才问大叔你真的是骑士吗？我平常从来没见过你呀？”
凯里安无话可说地搓了把脸，因为他觉得小孩烦，每次碰上要去骑士团旗下福利院的差事，他都会找借口溜掉。
搞什么，转来转去竟然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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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叔你是见过白骑士的？”爱娜手里握着帐篷里简陋的器具————一只茶杯，本来放桌上转来转去，现在因为惊讶而停住。
其实一开始，凯里安还想要不要回自己的帐篷把牌拿来（不错，就算出这种任务他也还是带了副牌），教这小鬼打几把，但想想又还是算了，要是被人发现他是因为这档子事擅离职守，那可真的要好好喝上一壶了。
但不打牌的话他们就没什么别的选择，只能用聊天消磨时间，现在凯里安已经知道爱娜的伙伴里谁尿床到八岁，而爱娜也晓得了骑士团最近好像换了厨子，手艺很是不错，以后可以多多带人来蹭饭。
而再往下，几乎是必然的，他们谈到了白骑士。
“没错，”凯里安说，“也就是我们见面后不久的事，我还和他交手过呢！”
“呃…………”爱娜有些为难地拖长声音，“大叔，没有人会被这种谎话骗到啦。还有，你一看就是说谎技术很烂的那种。”
不讨人喜欢的小鬼，凯里安齿牙咧嘴地哼了一声，本来还想呛几句自己和白骑士打得有来有回，可他马上想起白骑士看上去也不比爱娜大多少，以及他最后那被打成蜂窝的样子，于是瞬间也没了什么较劲的兴致。
再有，和小孩也不适合细细谈这种场面。
“还说我？”凯里安把话头扯开，“你自己不也只会急头白脸嚷‘还给我！’，能算很会说谎？”
爱娜一下捏紧杯子，很是不服：“我是因为——”
她停住，帐篷外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是矮妖终于来了吗？凯里安站起来，准备应对来人。
爱娜则缩起脖子，凯里安以为她是在害怕矮妖，于是打算宽慰几句，比如，矮妖也没有那么可怕，你看我已经被他们检查过一次，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帐篷的门帘就被掀开，一声怒吼灌满帐篷。
“爱娜——！”
之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现在脸色惨白，颤颤地抬眼，看向来人———一位穿着修女服的高瘦老妇人。那人满是皱纹的眼皮下目光如炬，翻动修女袍阔步走来，宛如扑进羊羔群的猎犬，纯粹用气势就把凯里安和爱娜分开，直逼到女孩的面前。
凯里安也被这嬷嬷的来势汹涌给弄蒙了，愣了一下才认出她就是劈头盖脸痛斥自己没认真处理疫区虫鼠的那一位，而现在，她的怒火更胜那时数倍。
对了！他记得这恶鬼似的老太是骑士团从福利院那边调来的！
这也太……他刚想上前，嬷嬷就一掌震在桌上阻止他的动作。
就这身手矫健的一掌让凯里安确信了，现在是最糟的说“太巧”的时机。
“上主啊，我还指望是他们看错了，瞧瞧，结果还真的就是你！”嬷嬷整张脸的皱纹都拧到一起，要不是凯里安知道她是照看孤儿的修女，搞不好会以为爱娜下一秒就得被生吞了。
“讲讲看吧，神通广大的小姐，在我们所有人都焦头烂额脚不沾地的时刻，你是怎么把自己搞到这里的？又是如何得来那亵渎主的玩意儿的？”
这一次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一节连一节的质问像是棍棒一样敲到女孩身上，好似但凡敢狡辩或躲闪都会被立刻打回原形。
可爱娜还是没有让出最后那步。
“是、是我捡到的！”
“捡到的？”嬷嬷怒极反笑，“我到宁愿你说是你偷的，你抢的，这样一切错误也就到你我为止，我们身旁也不过多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这座城里又长出个最无所建树，最寻常的人物。”
爱娜梗着脖子，咬嘴不语。
“爱娜，现在，最后一次，不是告诉我，而是告诉主，你说——你是捡到那枚徽章的吗？你该知道，无论你说什么，你的所行和你的所讲最终都会抵达祂跟前。”
爱娜脸色更白了，好像那话语中的神明已经显现，要给她审判。
她闭上眼，狠狠地点了下头。
老修女停顿很久，似乎还在等待，还有期盼，但爱娜再没有吐露任何一个字。
最终，那高瘦的妇人将手从桌上收回，只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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