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卖命
他力气很大,顾无忧没有抵抗。
她趔趄地靠近樊枝,随后安静不动了。乖顺简直出乎意料。
靳恒越扶住重剑,亦随樊枝审视的眼光不可思议看向顾无忧。
但她仍只是默然无言,仿佛一具被剥离灵魂的人偶。
今日筵席,侍女特用浅淡的绯色为少女描摹眼尾。当下配合她的神态,若不仔细,还差点儿以为她眸底蓄泪。
孱弱的、哀愁的、颓败的……似一支不堪一击的花朵即将枯萎。
谁让她曾距离挣脱樊笼之门,仅一步之遥,如今却……
樊枝哭笑不得,他头一回见顾无忧这副模样,甚是新奇。
不说别的,还挺有意思。
很可爱嘛。
“神女大人。”
樊枝微微俯身,歪头仰望,竟学起她欲哭无泪的情态,逗弄道,“玩不起了吗?”
顾无忧:……
追着她补刀,属实有点儿残忍。
靳恒越于心不忍,轻咳打断:“陛下,这是我刚刚从神女大人身上拿到的。”
说着,他将一个乾坤袋递至樊枝面前。
樊枝接过,随手掂量了下,追问少女:“里面装的什么?”
顾无忧撇过头去,不理他。
樊枝:……
她不答,樊枝就自顾自拨开袋口,露出一条缝隙供自己窥探。
看清其中,樊枝哼笑:“哦,原来是我在黄泉境时,放出的那群降厄蝶。”
“新任魔君很相信你嘛,神女,连这样危险的东西,都能如此轻易交付给你。”
樊枝提着乾坤袋晃晃,不屑一顾:“你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嗯?”
言罢,他不再想要顾无忧的回应,反手把乾坤袋丢还给靳恒越:“拿着吧,再遇到路子煜或者伏惑,送他们一份大礼。”
“……”
靳恒越将其挂在腰间,垂眼间,无意与顾无忧视线相接。
他呼吸一滞——
神女大人不是没有哭泣吗?
为什么,他却看到了眸底氤氲的水光?
她在难过?
靳恒越艰难移开视线。
……其实说到底,神女本不必落到这般田地。
都是他靳恒越,打碎了她的全部希望。
细数来路,从神女孤立无援的处境,到当下无可挽回的结果,哪一份都与他有关。
因为、因为他的命运已经与四相宫深切相连,逃无可逃,所以才无意识也渴望剥夺他人的自由……?
他原来是这种人吗?
他如今所做和过去陛下对自己所为之事又有何分别?
只是效忠,一昧效忠。
就能守护好琦瑰国?
守护好陛下的琦瑰国?
可路公子说,琦瑰国不属于陛下。
那它到底属于谁?!
思绪反复翻搅,轻微的刺痛在脑海滚碾嗡鸣,靳恒越自认做贼心虚,沉重的负罪感令他轻叹:“……抱歉。”
顾无忧怔怔眨眼。
樊枝却没有听清,他亦不在意。
“好了。”樊枝拉着顾无忧,眸色愈降寒冷,“跟我回去吧,这次,你再没有拒绝的余地。”
樊枝吩咐道:“至于你,靳恒越,今夜守好四相宫。”
“……是。”待靳恒越应下命令,顾无忧跟在樊枝身后,已被拽出几步远。
靳恒越静静站立原地,茫然目送她渐行渐远,忽心头一跳——
少女突兀回首,方才楚楚可怜的情态顿消失无踪。
她嫣然一笑,做出夸张的口型……
不、怪、你、哦!
*
“啊。”
他坐在高阁飞檐之上,吹着夜风。
他尖直的瞳孔随下方来往的人影一点点挪移。如此举动,不知重复多久。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等到自己的目标,“靳恒越。”
刚好,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彻底告罄。
伏惑站起身。
自从中了降厄蝶毒后,他的心底总压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躁意。
更遑论……
顾无忧是当之无愧的毒素催化剂。
哪怕这两天刻意躲她,哪怕费劲力气收回蠢蠢欲动的尾巴,伏惑焦灼的情绪也依旧得不到任何缓解,反倒变本加厉。
……他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眼下,便是绝佳机会。
月照天幕,辉光奔流四逸。
因领受悬月慷慨馈赠,雪白发丝与龙角不可避免镀上一层清隽恬静的浅辉。
然而,那双该与发色交相辉映的眼眸却跳颤着两簇炽烈的火苗,焚毁殆尽之势愈演愈烈。
伏惑抬手,取下绑在脖颈上的缎带。
少女并没有系复杂的绳结,只消他随意一拉,就能解开。
伏惑将缎带握于掌心,不错眼珠地盯着缎带纤长的线条。
……顾无忧当真极其包容。
甚至连“吃掉我,无可厚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因而,躲避她的这两天里,伏惑不禁会想象——如果,自己不是做出与上次一般的小打小闹,而是犯一场大错。
她又会做出怎样的表情?
比如,违背她的命令?
比如,不再只是拖住靳恒越,而是干脆杀死他,让天道背负的恶名更盛?
那时候,顾无忧,还能游刃有余对自己微笑吗?
思及此,伏惑突然惊醒似地浑身一凛。
……他到底在想什么?!
伏惑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必须得想办法尽快解毒不可,这蝴蝶要把他毒得神志不清了。
伏惑张开五指,任由缎带被夜风裹挟,飘荡、下坠,分裂、四散。
近乎透明的细影,悄无声息为四相宫的一角缔结蛛网。
而受织网覆盖的猎物,正毫无所觉。
接着,他上身前倾,直直栽落。
灵龙隶属深海,亦隶属苍穹。
投身虚空,不过是投身天道的怀抱。
……
妖卒随队巡逻,突感一阵小虫啃咬似的疼痛揪在肩膀,然后,眼前猛地一黑。
片刻之后,妖卒恢复视觉,他匪夷所思揉了两下肩膀,低低抱怨:“该死的,有虫钻进衣服叮我,我疼得险些晕过去。”
听他这么一说,身旁的同僚顿时共情,忙指了指自己的前额:“我好像也被虫咬了,吓我一跳。”
“咦,你们两个都被咬了?好巧啊,我也……!”
一传二,二传五……
靳恒越察觉到小队骚动,转头质问:“你们的纪律呢?”
妖卒间有人报告:“靳将军,这边似乎有很多小虫,我们全都被咬了。”
被虫咬能算得了什么?根本咬不死人。
所以,重点自然不是这个。
重点在于……
“你们、全都?”靳恒越皱眉。
小虫咬那么一两个人也就罢了,但如若所有人都中招……
靳恒越心底顿时警铃大作。
他刚要拔出重剑。
蓦地,头顶犹被针扎,霎时,比深夜更浓稠的漆黑灌满整片视野。
世界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