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灾祸
时入初秋，祥山族聚居的谷地却比往年更早褪去了暑气，悄然蒙上了一丝萧瑟。
几个半大的孩子聚在归川支流的浅滩边，赤着脚拨弄着冰凉的河水。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忽然仰起脸，对旁边稍大些的男孩道：“阿哥，这水是不是瘦了些？我上次藏的石块，好像都快露出来了。”
那男孩正专心致志地挖着泥，头也不抬：“瞎说！前几日才下过雨，水不是才涨了，定是你记错了位置。”
小姑娘嘟囔了几句，却也说不太清，很快又被石头上黏着的一只螺蛳吸引了注意力。
日子一天天过，河滩上的嬉闹声依旧，无人将这童言稚语放在心上。
……
这日，几个女人照例蹲在岸边浣衣。其中一人揉着布巾，忽然抬眼望了望水面：“你们觉得吗，这岸边的青石板，好像比上月多露出来些？”
边上的女人顺着她的目光扫了眼，手上的动作没停：“嗨，哪能呢？往年这个时候，水位不也得浅几分？算不得稀奇。”
正这么说着，不远处引水灌田的几个男人正好路过，接了一嘴：“方才看渠里的水线，是比前几日低了点。不过也正常，这阵子日头足，田地里耗水快，往年这时候也有过这情形，过两天说不定就好了。”
那女人听了，笑着点头：“可不是嘛，还是你们做这种的有经验，我还当是我眼花了呢。”
可哪曾想，不过十来日的功夫，这点似是而非的错觉竟成了真切的光景。
水位下降的速度陡然加快，原本丰沛的河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露出两岸的河床肌理。往日淹没在水下的嶙峋怪石纷纷冒头，水流声也变得细弱迟疑，再不闻往日欢腾奔涌的活力。
恐慌如同无声的潮水，悄然漫过祥山族人的心头。
祥山族长当即想起了月余前，那位苍狩族的二公子既云临行前，曾特意叮嘱过要多加留意水位的情况。当初既云虽只言及猎鹰族的状况，但并不难猜出意思。
只怪他这段时日心思都扑在族中的修缮上，当日忧心了一阵，后来便忘了这事儿。
人祸易躲，天灾难料。
“快！”族长猛地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年轻随从道，“快去请各位长老到议事木屋！速召！有要事相商！”
不过一刻钟功夫，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便齐聚在那间最大的木屋内。
屋内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出一张张愁云密布的脸。
族长将既云当日所言沉声复述了一遍：“如今看来，既云公子绝非无的放矢！这河水退得诡异，不是天时所致，怕是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大祸事了！”
长老们闻言，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疑与骇然。
“若真如公子所料，那、”一位长老声音发颤，“我族危矣！”
“不能再等了！”一位性急的长老猛地捶了一下大腿，“现在不走就只能等死了，难不成要走猎鹰族那帮孙子们的老路吗？自己过不下去就去侵占别族地界，还是人吗？”
“可我们能怎么办？”另一位较为年长的长老叹息道，声音沙哑，“举族迁徙？苍狩族虽是大族，但与我们也非亲非故，岂会轻易接纳我们这百多口人？当初求助，已是千难万难……”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他们皆想起上次伊莫前往苍狩族求援的艰难。苍狩族现任的族长阿旦暮不是个好说话的，若非那位老萨满在一旁屡屡进言，此事绝无可能成行。
“伊莫那孩子不是说，苍狩族的二少既云公子，是个心善的么？”有人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开口。
话音才落，冷水已应声而来：“既云公子心善不假，可他也只是个公子，上头还有族长，还有那么多长老！上次是猎鹰族主动挑衅，危及我族存亡，出手才算师出有名。如今咱们全族去投奔，凭什么开口？又凭什么让人家平白收容近百张嘴？”
“照你这么说，咱们就该在这儿等死不成？！你想怎么样？全死光了好不好？” 前一人被戳中痛处，声音陡然拔高。
“你他娘的什么意思？难道我想看着族人送死？！” 另一人顿时也来了火气，拍着案几反驳，满室顿时吵作一团。
“行了！”族长被吵的头都大了一圈，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来人，去把伊莫叫来！”
待族众稍稍安静，他才沉声道：“都别吵了，为今之计，唯有立刻派人前往苍狩族，禀报既云公子，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伊莫那孩子上回去过一趟了，对路径熟悉些，是不二人选。”
很快，伊莫便被召到了木屋。近来族中因水位骤降一事闹得人心惶惶，此刻再见座中长老个个神色凝重，已隐约猜到自己被叫来的缘故了。
“伊莫。”族长紧绷的脸色稍缓：“眼下族里出了大事，归川水位骤降，谷地水源眼看要断，我们商议着，得立刻派人去苍狩族求见既云公子，求他施以援手。”
伊莫立即抱拳：“族长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必将消息尽快送到既云公子手中！”
族长沉吟片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满是殷切与忧虑：“此行关系全族存亡，务必快马加鞭！”
伊莫重重点头，转身便要去准备。
“等等，”族长却又叫住了他，将他招到了面前轻声道，“你见到既云公子后，也莫要强求什么。公子仁厚，上次已救我族于危难，此次，只怕他也未必能左右大局。只需将情况如实告知便可。”
他心里明白，苍狩族并非祥山族的庇护所，那位年轻的二少主纵有仁心，也未必有能力再次说服整个苍狩族。
反正他们这样的小族，命运从来都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伊莫身形一顿，明白了族长言语深处的沉重，再次郑重行礼：“伊莫明白。”
“那、那我们呢？”一位长老急切地问，“若等伊莫回来，只怕……只怕这水早已干涸，地也荒了！”
族长脸上掠过深深的悲凉，他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
“我们暂且留下。加紧蓄水，节约吃用，或许还能支撑一段时日。若真到了山穷水尽那一刻……”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语。若真到了那一刻，他们这百多口老弱妇孺，也只能拖家带口，踏上那条渺茫未知的逃亡之路了。
祥山族的灾厄尚未传出，苍狩族主帐中却已先被另一沉甸的讯息所笼罩。
先前派往四方查探的几队探子，已于几日前返回族中。翌日清晨，阿旦暮并未如常升帐议事。
“叫萨满过来。”他沉声对侍立在侧的亲卫吩咐道。
不多时，萨满长老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