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
确定她并无威胁后,他便默默放开了她。
俞挽春见他身子缩了回去,整个人蜷在角落,缩在那空荡荡满是补丁的衣物里,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一般舔犊伤口,只是他始终未曾彻底放下警惕。
那张苍白过头的脸上紧绷,身子微弓,握拳紧攥,弯月挽弓绷弦欲绝。
箭在弦上的紧迫威慑,俞挽春看了却只觉得心酸,她无恶意,他却如困兽之斗,挣扎徘徊于绝望之地,而身陷绝境,似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若笼中鸟,百啭不得自在放松。
这自然非寻常孩童应有的反应,不知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以至于如今风吹草动皆惹警惕。
许是他长着一张酷似阿酉的脸蛋,以至虽身在梦中,俞挽春都不由得心疼。
他流的血太多,衣襟浸润湿透,入眼是黏稠馥郁的血气,混杂这喧嚣大雨纷纷,升腾而起的水意氤氲,将视线笼罩模糊开来,却冲不淡这凝稠的浓污血迹。
春寒料峭,骤雨转微,阴雨绵绵不绝如缕,雨过风弄,带来阵阵沁骨的寒意。
俞挽春注意到他在隐隐发颤,那单薄的外衣半点挡不住这萧索的寒风,裹挟如跗骨之蛆的阴寒,摧折冷风凋敝的残枝。
她不忍,将身上披风解下,轻轻覆在他身上。
那小少年却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他猛地抬起头想将身上披风扯开,一双阴冷的双眼似茹毛饮血的野兽,喉中传出警告的嘶鸣声,仿佛即将飞扑上来,将眼前人撕咬殆尽。
俞挽春早有准备,半边娇小的身子攀在他身上,按住他的手,将披风整件盖在他头上。眼见他就要激烈挣扎,俞挽春担心他的伤口加重,没好气地屈起指头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这一下手上没个轻重,俞挽春敲完,手指钝痛不已,不用看都知晓定然会泛红,她顿时有些心虚。
糟糕,不会把他敲傻了吧?
好在小少年被敲这一下,的确是不再挣扎反抗,相反诡异地平静下来。
俞挽春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她凶巴巴开口,“再动,我就继续打你。”
她还嫌自己表情不够凶狠,故意呲了呲牙吓唬他。
小少年没有动静,一声不吭。
俞挽春又担心起来,莫非当真把他给敲傻了?
她胆战心惊,小心将盖在他头上的披风微微掀起一角。
不动还好,她这番微小的动静,落在他眼里却似宣告挑衅,他不知如何被刺激到,毫无预料地,他竟当真扑过来,将俞挽春压住。
他的力气俞挽春不久前便已领教过,而今双手被他紧紧箍住,竟如同钢筋铜铁一般,任由如何动弹,都被强硬地困在小小角落,连挣扎都无机会。
不等她作何反应,那小少年蛮横冲撞,脑袋埋进她脖颈处,俞挽春顿时痛得险些掉下泪来。
利齿毫不犹豫地刺透血肉,剧痛传来,幼犊呲牙莽撞而无顾忌,只凶狠叼住颈肉,狠狠碾磨撕咬不死不休,直至唇齿染上血气都不愿松口,阵阵剧烈的深入骨髓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俞挽春差点眼前一黑疼昏过去,唯有那湿热的鼻息触及她的肌肤,她才能意识到他是人而非野兽。
这个没良心的混球!
她疼得眼角微红,浑身止不住颤抖。
没有挣扎,没有任何反应,小少年方才被激发起的蛮劲缓缓消散,尝到口中的血腥气,他眼神恢复清明,迟钝地微微松开口。
他茫然地低下头,却见俞挽春失了灵动生气的委屈眉眼,明润可爱的小脸上有依稀泪痕,眼中盈着控诉不满。
“我……”良久,他才终于想起来方才干了什么,他唇瓣微动,想要抱歉。
那小女孩却是气极了,见他松开,便想都没想一股脑爬到他身上,报复地一口咬回去。
雨歇梦碎,俞挽春默默从床上坐起身。
她咂咂嘴,感觉牙帮子酸极。
此次梦境归来,俞挽春倒是未再遗忘,她抬手摸了摸脖颈,光滑细腻,没有渗出血的牙印齿痕,只是梦境的疼痛却清晰地浮现,肌肤轻轻颤了颤。
俞挽春想到梦中一切,忍不住轻轻捂住脸。
丢脸,好生丢脸,她居然跟个孩子置气。
她浑身不自在,好在屋外云焕及时地敲响木门,将俞挽春从满心眼的尴尬中拯救出来。
“小姐,表小姐她们邀你去府中游玩呢。”
俞挽春轻咳一声,“我知晓了。”
侍女纷涌而入,俞挽春对镜梳妆,洗漱完毕,随便指了件衣裙。
草草用完膳,正欲出门,俞挽春脚步微微一顿,轻声嘱咐,“若府中来一捕快,莫要阻他,带他进府等候,待我归来。”
左右婢女面面相觑,虽不解其意,却都不是多事之人,自然也应下声。
“小姐,如今已是春末,不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云焕忽而轻声道。
“邹夫人意欲在闻人府中大摆宴席,不知届时你可有何禁忌……”
俞挽春闻言恍惚一瞬,“生辰么……我倒是都忘了。”
她生在立夏之日,是孟夏朔时,往年春夏之交,不论身在何处,总归依傍有爹娘,那些用不着她来操心。
只是而今,她远离上京,与爹娘之间有车马之遥,山高路远,遥不知前径。
“难为表舅妈记得我的生辰,我自然也无甚想法,只是如今过分隆重恐怕也不好,请些熟识之人便可。”
清晨露水充沛,俞挽春出门才知,原来昨夜不知何时下了雨,今早地上还未完全干燥。
待至闻人府前,俞挽春便与闻人怜镜相遇,闻人怜镜在笑着上前迎她,“昨夜可睡得安好?”
俞挽春面不改色,“一夜无梦,安好极了。”
“那便好,我本还担心你才回茳州,多有不适,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这般也好,”闻人怜镜轻笑一声。
招呼过后,经闻人怜镜提议,二人便一并去往花林游玩。
俞挽春对闻人府中的花林还有印象,四时奇珍花草不必言说,她幼时闭着阿爹的训责,贪玩躲懒,最喜在闻人府中林园之中爬上爬下。
而今时过境迁,曾经的顽劣孩童俨然长至亭亭及茾之年。
满园春色,露水浓重染湿袍角,下垂衣摆绽放浓墨花色,俞挽春轻提衣裙,越过一汪水滩,还不等彻底稳住身形,便听见园里传来一阵欢乐的嬉笑声。
“这……那……那儿!你快看那儿!那可有好大个果子!”
熟悉的少女欢快声音传来,俞挽春听得出这是二表姐,好奇之下抬眸望去。
一眼便见到不远处的一棵枝叶繁茂的桃树下,结满粉嫩硕桃,树下少女一袭娇杏色霓裳裙,不住地踮脚朝树上的各个方向指来指去。
“妹妹,你可别瞎指了,我眼睛都要晃晕了!”树上窸窸窣窣,再度传出明朗男声,朗练之中满是无奈。
俞挽春微微转头,“大表姐,这是哪个表哥?”
闻人怜镜摊摊手,“还能是哪个,除了闻人珂那小子,还能是哪个,总不能是你大表哥啊,”闻人怜镜话止于此,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话落,俞挽春心中猜测得到证实。这闻人府里仅两个与她同龄的表哥,这大表哥自小稳重自持,剩下她们这帮人玩乐的功夫,他早在学堂连背了几篇古诗。
这另一个二表哥虽与他同父同母,性子却截然相反,常常将这府里闹个鸡飞狗跳,俞挽春对这个表哥印象也是极深。
无他,这死表哥记性不好又爱贪玩,曾经害得她走丢数日,险些回不来。
等她被找回府后,她那二表哥已是快被表舅表妈活活打死了,连柳条竹编都抽烂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