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边城(上)
“陛下旨意,粮草调运已交山北道协同,将由梁国公亲押,不日可抵灏州。”
王琅带着传旨中官赶到时,灏州粮草已近见底。
秋收还要些时日,而今正是青黄不接时候,却偏遭了奇袭。行军时粮草消耗较平日更快许多,这便成了难题。
王琅看了一眼李明珠。
这人听了旨意面上不见喜色,仍沉着脸一语不发。
他憔悴了许多。人再年轻,保养不得当也是一样没用。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她看的又不是这个男人的相貌。
王琅忽而便觉无趣。此前绕了多大圈子想置他于死地,现下便有多觉没趣。
这个人对自己生死根本浑不在意,生死不在话下之人,对那点私情便更不重视了。
“目下神封城内粮草可再坚守三日,赵大人自京城出发,必同运戈戟弩机火炮等物,以山北自灏州运力算来约莫有四日缺口。”李明珠翻着计簿缓缓开口,“若能自朔州、云州就近求援,当可解困。”
“更不说现在游骑骚扰居多,围城者少,重在抢夺粮米。”杨九辞敲了敲桌板,“对方也没有后援。”
没有后援,则此行非王廷首要目标——看来他们仍未决出大王人选,趁此机会闭锁城塞养精蓄锐方为上策。
不然对方统一了阵线决定南下时候,灏州与朔州作为第一道防线没有战备,可比现下被偷袭要严重得多。
最好是等到秋收之后。
室内一时静寂,灰白的日光透过窗纸斜斜滚入,只能照亮窗边桌案。
计簿上墨黑笔迹便在日光下闪出星点彩光。
王琅不期然与李明珠对上视线,不过一瞬,李明珠便先一步挪开了眼。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我们……是否可向都督府求援……?”
“可以啊。”杨九辞张口便道,“白都督定会派人回援。但是姓丁的开不开城就两说了。”
王琅闻言皱眉:“丁应旻为何不开?”
“这可就得问他本人了。”杨九辞脸上神色微妙,“我可不知他想什么。”
王琅眼神在李明珠与杨九辞之间游移了许久,终究还是开口道:“陛下命我监察灏州全境,现下只有我能离城。我去找都督府求援。开城之事,还请二位尽力。”
他要保灏州。
只有灏州无事他才能返回京城。
王琅咬咬牙,跨上马,命人开了南门,先往幽州而去。
“李大人,接下来便要看我们的了。”杨九辞扶在城墙上,往南一路望着王琅那匹马走远。
北边无炎夏,虽已是五六月时候,却仍凉飕飕的,若无金乌当空,便更无甚暖意。
这地界,连草色都不甚青翠。
“杨司马,可你怎知丁刺史不愿开城门?下官相信丁刺史有此公义,定能理解都督府忠义之心。”
杨九辞挑眉看了看李明珠。半晌,她竟扶着城墙垛大笑起来:“李尚书,不是谁入仕都是为了公义太平啊!”
“即便不是如此,也总该顾全大局啊!下官在地方几州时也常见推诿塞责之事,可抵御外敌怎可与此相提并论?”
“一州刺史,也算得封疆大吏……”杨九辞笑得停不下来,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墙垛,“自然是保住封疆大吏的位子最紧要了。都督府怎可通刺史府呢?”
都督府怎可通刺史府。
丁应旻看着城下的定远军一言不发。
散兵游骑已教定远军轻骑兵奇袭驱逐而去,剩余押送了粮草与辎重的主力就停留在城下,尚未扎营。
兵分了两路,一路驱逐游骑,一路押送物资。
“定远军无旨擅动,恐有反意,戒严。”丁应旻冷声道,“封锁城门。任何人不许上城楼,尤其是杨九辞,不许私自开城,违令者斩。”
杨九辞似笑非笑瞧了李明珠一眼。
姓丁的果然不开城门接大军入城驻扎。
王琅随在军中也瞪大眼睛:“此人究竟为何不愿开城?!”
“丁刺史以无旨擅动有反心为由已将城内戒严了。”传令兵道,“大人,我等无法入城,是否回营?”
“先等等……先等等。”却是王琅身边另一人开口道,“我是陛下侍君,以此身份令他开城也不行吗?白都督命我负责此行,便是考虑到无旨不可擅动之事,若有变故,由我亲自与陛下谢罪。”
王琅沉下眉毛,看了主座上年轻人一眼。
那人已站起来了。
“可以一试。”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可以一试。”
“丁应旻还是不开?”
“是……”府吏垂着头道,“丁刺史说在此地不是宫中,陛下侍君也不能骗开城门。更何况赵将军离宫已久,与白都督沆瀣一气在边地拥兵自重……”
“砰!”
杨九辞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杯翻倒,茶水流得到处都是。
“他到底是怕丢官还是怕丢命!不开城难道饿死么!”
李明珠给这一下唬了一跳,忙叫人来收拾桌面,又是扫去碎瓷片,又是擦干净茶水。
“杨大人莫着急……我们先去劝丁刺史下令开城门,趁如今漠北人的游骑才教驱逐了,趁夜开门放大军入城驻扎。”
杨九辞直扶额道:“李尚书,怎么劝?丁应旻说不得还要认定你我私通白都督要割据一……”
她叹了口气,却生生停下话头。
杨九辞猛然坐起来,上下打量起李明珠。
传说此人与天子有私。天子厚爱,想方设法免了他的死罪,借着失职失察的罪过流放来灏州,实则是为令他避过朝中之乱。
传闻天子不遗余力地保他。
她眼珠子转了半圈,倾身扶向桌面。
“李尚书,为今之计唯有假传圣旨骗取城门一途了。”杨九辞叫人重新上了茶来,吹了吹盖碗底下的茶叶末。
“大人手中有陛下信物吧?”
李明珠全身一悚。
此乃绝密之事。他也是到了灏州拆看荷包才发觉,却也甫一拆出便封回荷包再未拆过,杨九辞怎会知晓?
他紧紧盯着杨九辞。
莫非此人趁他睡觉或沐浴时令人翻找过他的随身之物?
那印确凿无疑是天子私印,但她若非见过怎能知晓?
杨九辞看他神情变了几变不由笑开了:“看来大人是真有此物了。下官不过是诈一诈,原以为李大人身怀陛下密旨,说印信只为夸大罢了,不曾想陛下已另赐信物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