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隐现
已近巳时,几缕阳光洒在风骑族驻地的白毡帐上,把整片营地衬得辽阔又明朗。帐群间已有了动静,一派寻常劳作的情状。
一名风骑侍卫步履匆匆地踏过草浪,直奔驻地中心一处被低矮木栏围起的独立院落。院中静立着一顶以厚实兽皮覆顶的宽大帐篷,比起周遭帐子,更显肃穆。帐门外,一名奴隶正垂首守着。
侍卫喘着气,对那奴隶急道:“快!进去禀报卢佐大人,有急事!”
奴隶不敢怠慢。立马手脚麻利地钻了进去,不过片刻,他便复又出来,低声道:“大人请您进去。”
侍卫敛了敛神,整了整身上衣袍,将奔波的急促气息强自压下,随即垂首敛目,躬身步入帐内。
帐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许晦暗。卢佐正坐在宽大桌案后,面前还摊着几张羊皮卷。他并未抬头,只沉声问:“何事惊慌?”
侍卫单膝触地,垂首禀报:“大人,我们的人按您昨日吩咐,一直紧盯苍狩族那几顶客帐。今晨一有情况他们便报了上来。”
卢佐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抬了眼。他面上瞧不出半点波澜,心里却掠过些许意外,这消息未免来的有些太快了。他不动声色地将思绪压下,只以眼神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是。”侍卫语速加快,“昨日午后,我们的人看见苍狩族那位领头人既云,独自出了自己的帐子,去了他们那随行老仆的帐中。他们二人在内交谈了片刻,既云很快便出来了,只是内容无法探知。”
“之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老仆也出来了。他,”侍卫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他挨个儿去了苍狩族所有随行人员的帐中,而且进出匆匆,像是在吩咐什么紧要事情。只是具体是何事,我们的人靠不得近,同样也是无从知晓。”
卢佐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嗒”的轻响。
侍卫偷眼觑了眼卢佐的神色,见他未有表示,才继续道:“而后便是今日,时辰已不算早,约莫是辰时过半光景,那老仆突然又急匆匆地直奔既云的帐子。他一路嚷着有急事,声音很大,而且瞧着模样的确十分惊慌,不似全然作假。”
卢佐的眉峰跳了跳,低声道:“接着说下去。”
“而后那既云隔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侍卫忙道,“出来时,脸色极为不悦,当场便斥责了六骨,说他大声嚎叫,不懂规矩,惊扰旁人……”
他说到这儿停了几秒,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大人,我们的人当时离得不远,看得清清楚楚,那既云出来时,正在系腰间的束带,动作慢条斯理,而且脸上、还是一副、一副刚被扰了好事的不耐烦模样。声音也哑着,满是怒意。再后来,他便将人叫进去了。”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骨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这样么?让我想想。”卢佐身体向后,靠入铺着厚毛皮的椅背中,目光幽深,看不出在想什么。
沉湎享乐,因手下唐突惊扰而动怒?
卢佐轻轻摩挲着下巴。他看人极准,那既云不过是看着散漫不羁,实则行事颇有章法,不像是会轻易沉溺温柔乡、因私废公的庸碌之徒。
更何况是在这异族他乡,局势未明之际。
既云同那小鬼的关系么,明眼人自然都瞧得出来。念及此处,卢佐突然有些不悦,乌罗儿的脸旋即在眼前浮现。
那小畜生向来就是那样我行我素,旁人的话从不放在眼里,行事果断甚至堪称狠辣。可但凡和有什么事那个女人沾上边,就没了半点章法,优柔寡断,一副窝囊样。
难不成这既云,也与他是一路货色?
卢佐暗自嗤笑。倘若真是这样,反倒是件好事。这种易被所沉溺之事物缚住手脚的人,总比那毫无破绽的对手,要好啃多了。
然而这侥幸只冒了个头,便被他断然压下。这事情的进展方向未免有些太如他所愿了。再沉不住气的人,也不至于族内才加强戒备,就贸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那老仆这样焦急地跑去,喊得人尽皆知,偏巧既云又恰在行云雨之事,还毫不遮掩地脚手下看到那副慵懒餍足的模样。
不排除那老仆行事不够谨慎的缘故,但这其中,做戏的成分又有多少呢?
卢佐深思倏转,思绪落回了先前的禀报上,难不成他们另有所图?
“他们交谈的内容,一丝一毫都探听不到?”卢佐沉声问。
“大人恕罪。他们戒备心很重,我们的人不敢贸然接近,生怕打草惊蛇。”
卢佐沉默了片刻,挥挥手:“知道了。继续盯紧,一有异动,立刻来报。尤其是那个老仆,看看他之后还会有什么动作。”
“是!”侍卫应声退出。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间的光线,卢佐独自坐在昏暗里,面色凝重。
一个乌罗儿已经足够难缠了,偏偏又来了一个既云。他耗费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人,却因先前一时疏忽,着了那小畜生的道。如今虽然族中兵权还在他手中,可保不齐哪一日小畜生便会直接翻脸。
还有西边那块地方的状况,难保日后不会向外蔓延,最后变成冬营地那样……
卢佐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必须尽快找到少爷的藏匿之处。唯有如此,才能扭转这番乱象,届时,冬营地的异状,应当也会有所转机。
……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风声。帐内暖意融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六骨一眼便先瞧向坐在厚厚毡毯上的昭鹊,却见他穿着整齐,黑发同平常一样利落地束着,神色也平静淡然,正低头摆弄着小几上的一个陶碗。
哪有半分他方才在帐外胡思乱想的情状?
六骨倏地忆起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糊涂话,登时老脸一烫。再思及二少帐外束带,神色不耐的模样,马上明白了那原来也是做给暗处的耳目看的。这么大岁数真是白活了,竟就那样傻愣愣地就问出了口!
他心中顿时尴尬万分,手足无措,唯有讷讷低下头。
既云倒是没把他方才的失言放在心上,只随意指了指铺在昭鹊不远处的一张软垫,声音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六骨叔,坐。”
他自己则神色自然地踱至昭鹊身侧,拂衣落座,姿态闲适。
“方才情势所迫,讲话冲了些,六骨叔莫要见怪。”既云接过昭鹊递来的陶碗抿了口茶,语气平常地补了一句。
六骨本就因方才之事有些窘迫,闻言更是惶恐,连忙躬身:“不敢不敢,二少折煞老奴了!是老奴行事鲁莽,险些误了二少的事……”
他实在臊得慌,只想赶紧把这篇翻过去,忙不迭地切入正题:“二少,您昨日吩咐的事,老奴昨夜已逐一传达给各位族人,他们今日便会依计行事,悄然布置。”
既云自是明白六骨窘迫的缘故,便顺着他的意思略过方才那桩小岔子,只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六骨迟疑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二少,恕老奴愚钝,昨夜思来想去,仍有些不甚明白。您让我们的人故作寻常,却要暗中留意风骑侍卫和奴隶们每日的去向与路径,且要他们的人注意到我们的动作,此举究竟意在何方?”
既云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一边的昭鹊,见他放下了陶碗,便知他也在细听。既云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并没有直接回答六骨的疑问,反而话锋一转:“风骑族的这位管事卢佐大人呢,是个妙人。”
六骨一怔,不明所以。
面对老前辈,既云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此人城府极深,绝非只是个唯命是从的下人。”
六骨若有所思:“二少的意思是,他并非完全效忠那位风骑少主?那他真正孝敬的,难道是一直没有消息的那位老族长?”
“言之有理。”既云指尖轻点膝头,“但也未必就是。若那位少主是名正言顺的承位之人,即便他行事有所偏差,甚至,弑父篡位,”
他吐出这四个字时,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六骨脊背微微一寒:“只要他坐上了族长的位子,卢佐作为管事,最明智的选择便是竭力辅佐新主,稳固权势。而非像如今这般,将重心摆在对外来者的戒备上。”
听到这儿,昭鹊突然坐直了一些。他与既云挨得很近,稍有动作既云便能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