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正月十三,皑皑雪地已隐约可见新芽萌发。距离与宋禧约定的时间还有不足三个时辰,李璟序却慢悠悠踱步回了咏絮书院。
此时书院内早已是另一番天地,彩绸飘扬,笑语不绝。女学生都聚在一起筹备诗词灯会,待到上元夜与太学诸生比个高下。
李璟序走向最热闹的亭子,只见一小女子正坐在石凳上,俯首执笔,神情专注地描摹花灯。周围排着队的同窗们屏息静候,不知不觉都看入了神。
姜且凝神运笔,笔下的一枝枝红梅绽放,疏影横斜,仿佛真有暗香浮动。李璟序悄然立于人群之外,望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连日紧绷的心弦竟莫名松了几分。
“影先生请。”
守卫声音不大,恰好落入她耳中,李璟序转身踏入后院。
公孙影手中握着一份陈旧卷轴,不同以往总是笑里藏刀的模样,今日的她显得格外肃穆。“你要何牡丹的身世,都在这里了。”
李璟序蹙眉,接过卷轴,翻开,一一过目。
何牡丹正是丹娘的名讳。二十年前西境战事频发,牵连周边州县。平川县赋税一年重过一年,又赶上饥荒,民生凋敝。无数人家为求活路,不得不鬻儿卖女。何牡丹便是那时候被卖给了前去征税的小吏,几经辗转流落邺京。
“何牡丹容貌出众,”公孙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补充纸页外的细节,“她先是被卖作丫鬟,后又辗转沦入风尘,因其姿色被贵人看中,赎出身来。再后来,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一步步成了醉仙楼的东家。”
李璟序抬眸:“赎她的贵人是谁?”
公孙影面色一顿,随后嘴角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不语。
李璟序逼近一步,“是宋禧?是宋禧在背后扶持她,借醉仙楼之名行龌龊之事,将那些无辜少女圈养成玩物,供他们享乐,是不是?”
公孙影摇头。“她和宋禧相识不过半年光景。宋禧此人,自获圣宠后姬妾不断。说起来,何牡丹算是跟他最久的一个了。”
“也就是说,醉仙楼和宋禧没有关系?”
“你若这么说,那倒也是有的。那天你要找的浴房,便是宋禧授令建造。有些事……”公孙影叹了口气,看着李璟序的目光闪过一丝玩味,“有些男人,在某些事上,总偏爱寻求些非常之趣。不过那浴房与眼下这几桩命案,应当并无关联。”
“有关,裴萧便是死在浴房之中。”
公孙影一愣,“你已经查到了?”
李璟序并未正面回答,反倒是同她俯身行了一礼,“还请影先生随我去一趟大理寺!”
马车上,李璟序心中忐忑,一言不发。
午时未至,但该到的人皆已到场。方尘述正襟危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下,身旁站着方七,手边高位分别坐着宋禧和面容憔悴的宋夫人。方扶析以府衙官差的身份坐在另一边围观。
眼见那小小的身影穿过庭院,一点点变得清晰,惊堂木落,杀威棒响,方尘述高喊:“传嫌犯何天赐、马金、碧儿上堂!”
李璟序疾步上前,于堂中跪下:“属下来迟,请大人恕罪!”
“起身回话。”方尘述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她,“你既已查明真凶,便当堂指认,凶手究竟是何人?”
“是。”李璟序应声站起,步履沉稳地走向跪在堂下的三人。她在何天赐身后站定,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略显低靡的肩头,“杀害宋硕的凶手,正是你,何天赐。”
然而,被她指认的何天赐却毫无反应,依旧低垂着头,眼神空洞得仿佛一具傀儡。
“可有证据?”
李璟序摇头,声音铿锵有力:“回大人,属下没有证据!”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方尘述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你既无实证,凭什么指认此人便是真凶?”
“回大人,经属下连日排查,当夜所有出入静园之人,唯有何天赐一人,既无可靠不在场证明,又有充分的作案时机。”
她走向碧儿,继续道:“碧儿遭钝器击伤,陷入昏迷,伤势经慕容先生查验,并无异议。”
旁听的慕容雪微微颔首,以示确认。
李璟序转而望向老马,语气沉缓:“马叔身为醉仙楼马夫,待楼中姑娘如同己出。他甘愿顶罪,是因为当夜他攀上墙头时,亲眼所见正是碧儿姑娘将那柄短刀刺入宋硕胸膛的一幕。因此马叔认罪时,坚称自己是用刀杀死了宋硕。然而大人明鉴,你我都知,宋硕并非死于刀伤。”
方尘述默然不语,他自然早已知晓老马并非真凶。
“至于碧儿姑娘……”李璟序俯身,轻轻托起碧儿的手臂,衣袖滑落,露出狰狞的疤痕,“她身上的烫伤,应是宋硕趁其昏迷时,以烛火肆意凌虐所致。碧儿一介弱质女流,先受重击昏迷,又遭烛火焚肤,岂有余力将身强力壮的宋硕一击毙命?”
方尘述眉头一挑:“你用消去法?”
“正是,”李璟序点头,语气坚定,“前大理寺少卿沈倾大人屡次印证,当诸般可能逐一排除,所余之不可能,便是真相。当夜栖霞阁内,并非仅有宋硕与碧儿二人。还有一人,始终藏身于太师椅之后。”
有人下意识看向老马,李璟序却径直开口:“马叔确曾攀上墙头,但那是借马车车顶之力方能勉强攀附。静园院墙高逾一丈,若非身负绝顶轻功,自墙头跃下必会受伤,又如何能在宋硕毫无察觉之下近身行凶?”
适时,两名差役入内禀报,受李璟序之托查验醉仙楼马车,果然在一辆车顶发现两枚崭新的鞋印,与老马所穿鞋子的纹路完全吻合。
方尘述沉声问:“如此说来,当夜老马并未潜入静园,只是攀在墙头,目睹了行凶之景?”
李璟序解释道:“马叔所见,是碧儿苏醒后的情形。彼时宋硕已死,或许是出于愤恨,或许是为掩盖真凶痕迹,她将曾经伤害过自己的那柄短刀,刺入了宋硕的胸口。”
方尘述点头,似是信服了她的说法。“依你之言,当夜何天赐早已藏身于栖霞阁内。可他不过一介运送膳食的脚夫,此举目的何在?”
李璟序看向何天赐,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始终呆滞着,目光涣散,似是生死无关紧要。
他穿着粗粝得和囚服差不多的麻衣,衣服开了线,飘散出码头独有的、带着咸腥的海风气息。
一个生于尘埃、活于泥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