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登仙
阳光明亮清蒙，天地一线模糊隐约，天下生灵屏息凝神的死寂中，那一道陌生又无比熟悉的白衣人影缓缓靠近，扬起脸，面露微笑。
她微笑，一双眼眸中无悲无喜，但紧盯细看之下，又好似蕴含无数浓烈到极致的情绪。
“哗！”
地上众人脸色骤然一变，满脸惊惧，瞳孔颤抖。他们下意识转身要逃，又猝不及防彼此一撞。
低呼低骂、推搡挤撞间，众人猛地冷静了几分，纷纷缩着肩膀弯着腰，侧身，低头躲避不与那一双眼睛对视。
更远的地方，未及时反应过来的人脸色也一变，扭曲狰狞，骤然发出尖叫怒吼，身形刚一动，立即被周围人死死摁在地上。
熟悉的不安、焦灼、恐惧，霍然蔓延，又被无形之力一拧，积压成心底最深沉的痛苦和绝望。
尖细的啼叫声声，人群之外，大小群鸟高仰脖颈、焦躁扑扇翅膀，走兽龇牙咧嘴、浑身毛发炸起。
龙吟虎啸响彻云霄，飞鸟走兽猛然撞向前方众人，眼神凶狠狂躁，一双双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
“砰砰砰！”
层层无形屏障瞬间浮现，挡住兽潮冲击。一片压一片，在无形屏障之前血色飞溅。
天地山海间，一道道神秘古老的庞大身影神色淡淡，却也别过脸、侧过身，目光躲避那白衣人影，只看向山海土地间的所有。
巨大仿佛无边的祭坛之上，不知何时，众人已经齐齐闭上了眼睛，微垂着脑袋，嘴里近乎无声地低喃诵念。
天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顿时暴怒更甚。整片云淡风轻的天际剧烈震颤，掀起地上又是一阵更为凶狠的排江倒海。
地动山摇，层层屏障破碎又重建。
睁开的无数双古老沉静眼睛中，流光颤抖。
“唰——”
条条白金色锁链自虚空探来，四面八方交织成网，困住那道踏空而来的白衣身影。
无数道锁链疾速逼近，那白衣身影脸上神色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好似当真如死物一般无知无觉。
她缓缓张开嘴。
似无声似有声，似人言又似某种飞禽走兽海中游鱼的叫声，啸叫空灵细长，震起虚幻柔光圈圈荡开。
祭坛之上，众人猛地睁开眼。
他们瞳孔疯狂颤抖，嘴里诵念断断续续。
不安，不安，浓烈到极致的不安在四肢百骸中游走，万蚁噬心般，血肉骨骼间阵阵细密痒痛之意。
“咚！”
祭坛上下，无数道人影和鸟兽摔在地上，痛苦地蜷缩在一团，浑身紧绷，冷汗涔涔，动弹不得。
霎时，无数道白金锁链随之破碎消散。
白衣人影从破碎星光中缓缓走出，面带微笑，那一双似无情、又似有着浓烈爱恨的有情眼眸，始终睁开，随着脑袋转动，径直盯向远方一处。
天地之间，一眼对视，无边意识瞬间震颤。
雪地山林中，江景鸢心神剧震，猛然被弹了回来。她呆愣地坐在桌前，微张着嘴好似一脸茫然，实则瞳孔疯狂打颤。
她倚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许久，是无法动！
极致的不安和恐惧攫住了她！
血肉骨骼间又酸又痛又痒，找不到源头，只能拼尽全力抵抗，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笙凉，笙凉……笙凉……
她脑子里，一下一下求助般地呼唤。
就连念头都只是混乱的一团感觉，混沌的一团在四面八方堵死了的黑暗中，气若游丝地呼唤。
笙凉，笙凉，笙凉……
来帮一帮，她动不了，先来将她拽出来，她动不了……
不安、恐惧、怨恨，强烈……磅礴，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她整个意识，唯有躯壳僵在原处。
江景鸢感知到自己近乎窒息，躯壳在抵抗业的疼痛，被困住的意识在黑暗中颤抖。
“呼……”
她忽然动了！腰一弯猛地伏在桌上，笔墨纸砚推倒一地无心顾及。
她脸上五官痛苦紧拧，一口一口急促、紧张压抑地喘着气，浑身颤抖，猛地直起腰大口大口呼吸，忽然又痛得重重砸在案上冷汗涔涔。
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疼痛还是什么，江景鸢脑子又混乱又空白，遵循本能般，窒息了直起腰呼吸、忽然痛苦了伏在案上颤抖……只能归为一个“痛”字。
在这种风暴般的混乱中，江景鸢忽然清醒了一瞬，她记起了这熟悉之感。
“这一次，就这一次……”江景鸢几乎是无意识地想，“不要再退了，就这一次，越过它……”
超越它，超越凡人……
成仙。
泪水从眼眸中不停滑落，江景鸢眼眸失神，看不到外界、感知不到外界了，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心中骤然迸发出向上的意志。
胃里翻江倒海，江景鸢额头抵在桌边，嘴里又是呼吸又是干呕，流着泪，几乎成了痛哭，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
剥离业和恐惧，超越执念和迷惘，必然伴随前所未有的剧痛。
今生今世的因，生生世世的因，统统涌了上来，她自己一个人在其中挣扎翻滚、想要屹立不动摇。
“咯——”“扑通！”
桌椅被蹬得外移，江景鸢整个人摔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又疯狂干呕着，魂魄的痛骤然激发躯壳的痛，她趴在地上，流泪。
她什么也不知道。
在逐渐挤压而来的狭窄黑暗中，她又是蹦跳又是捶打。
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一次，满心满脑子都想将面前的厚重之墙往外推。
推不动，推不动，还是推不动……她缓缓跌坐在了恐惧不安的黑暗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江景鸢崩溃了一瞬，又猛地记起向上成仙的念头，咬着牙，再度爬起一次一次狠狠撞在厚重之墙上，“你出去，你出去，你走——！”
“不许影响我，不许影响我，我要成仙，你滚！！”
她在黑暗中撞了个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看着前方分毫不动的墙面，顿时哭得更凶了。
难道是她不够坚定吗？难道是她不够坚持吗？
她真的很想很想成仙……
江景鸢哭着对墙哀求道：“你出去吧，你出去吧……求求你了，让我成仙吧……”
忽然，心底的黑暗中荡开无声之声、无言之言——
江景鸢无法用准确话语表达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她只是在瞬间明白了那个意思。
什么能够是被排斥在外的呢？既存在的，又怎么能被消除？
难道仙，连不安和恐惧都无法包容吗？不安和恐惧，难道可以动摇催毁仙吗？所以才让仙那么惶恐地要将不安和恐惧消灭？
江景鸢忽然平复下来，侧倒在黑暗中，慢慢流泪，慢慢呼吸着，时不时吸一吸鼻子。
她看着那面墙，也只是静静淡淡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