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行动（四）

虽然是自己的识海，但袁小禾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她看到的一切都如此陌生，令她的心也渐渐不安起来。

但更令她不安的是潘晚晚的气息，正透着一股死亡的味道，“晚晚，快离开这，都交给我，我能...”

潘晚晚回头朝她看了一眼，用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噤声，她仍带着她向更深处游去，两个透明的灵魂似乎已经紧紧连成了一体，直到她们停在了一个崖畔。

袁小禾只远远望了一眼，整个人就恐惧到战栗，她好像知道这是哪，但又好像不知道，只是双脚像生了根，一步也挪动不了。

悬崖下回荡出幽幽的声音。

“你是坏人…”

“你勾结恶鬼，杀了薛游…”

“你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为了你锒铛入狱，却不敢站出来说明真相…”

“你利用鬼术，让你爹娘接连倒霉…还起了杀父弑母之心…”

“你还想杀了蒋若雨…”

“这些可不是鬼逼你做的吧…”

“你就是个天生的坏种…”

“如果她们知道了…你猜，她们还会认你这个朋友吗…”

“如果大石村的村民知道了，你猜他们还容得下你吗？”

“啊！”袁小禾一下捂住了头，翻滚在地上，她头痛欲裂，可那些声音就像无孔无入的阴风，不停地涌过她耳畔。

“晚晚听见了，她都知道了。”袁小禾的心脏一下缩紧，几乎无法喘过气来，她最恐惧的噩梦在这一刻成真了。袁小禾的眼睛一下变得幽绿，又一下变得漆黑，双眼不停地变幻着颜色。

心魔发酵，袁小禾已经有了入魔之兆，但她不知内里，只是感觉到自己将会对潘晚晚造成巨大的威胁，几乎下意识地向悬崖滚去。

不，让她死吧，不要让她变得这么可怕，不要再伤害她的朋友。她是真的很想要这个朋友。

袁小禾瞬间就滚到了崖边，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手腕被潘晚晚抓住了，但整个身体都悬吊在了崖边。

潘晚晚和她共灵，此刻也被她的心魔和痛苦浸染，整个人痉挛难止，但她死死地抓着袁小禾的手腕，气到发笑，“这就是你的心魔？袁小禾你蠢不蠢，难道我是要和什么十世善人做朋友吗！你到底在怕什么？！”

潘晚晚万万没想到袁小禾的心魔居然是，自厌。

袁小禾厌恶袁小禾，她厌恶懦弱的自己，厌恶会生出恶念的自己，厌恶会伤害别人的自己，最后甚至厌恶有任何缺点的自己，所以她的灵魂碎片才不被自己接纳，她亲手剥离了她们，把那些缺陷的自己深深埋在了心魔崖底。

残余的主魂下意识遗忘了这一切，只保留了完美善良的人格，她爱护朋友，她甘愿牺牲，她最想要的结局，就是成为一个被人永远铭记的好人。

她在不自觉间，已经向自毁的深渊无限地滑落，只是被包装上了舍命奉献的外壳。

最先发现这一切的是白衣，也正是发现了袁小禾心魔缠身，不断丢失自我且毫无自觉，她才彻底生出野心，想要取而代之。

白衣不知何时停止了挣扎，静悄悄来到了潘晚晚身后，她的手轻轻搭上潘晚晚的肩，语调阴柔，“你知道吗？她一直很害怕失去你，这下好了，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她的嘴角诡异地勾起，手重重一推，把两人推下了悬崖。

“不！”袁小禾惊恐地大叫起来。

谁知潘晚晚却毫不意外地回头朝白衣笑了一下，“我当然愿意和我最好的朋友永远在一起。”她攥紧袁小禾的手，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飞鸟，朝崖下坠去。

袁小禾下意识地急剧收缩，想要把潘晚晚裹在身体里，但还没来得及做到，无数的分魂就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她们露出森白的牙齿，嘴角同时勾起了相似的弧度，凶狠地扑向了袁小禾，一瞬间她们就被淹没了。

意识的争夺，心魔的疯长，让袁小禾陷入了真正的绝境，她大红的长裙渐渐黯淡，金绿色的光芒逐渐灰暗，她快要支撑不住了，要么神识彻底湮灭，要么堕魔。

真疼啊，她想放弃了，随她们去吧，让她解脱吧。黑色的幽光逐渐把她包裹成一个蚕蛹，只有半个脑袋顽强地露在外面，但她的右手还握在另一个人手上，潘晚晚？潘晚晚！每当她意识模糊，失去锚点，即将陷入混沌的时候，她的手心都会传来温热的力量，这力量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醒来。

可她真的坚持不住了，“晚晚，求你...”别再管我了。

“小禾，坚持住。”

一束银白色的光钻进了袁小禾的眉心，潘晚晚灿烂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别怕，小禾，这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我知道了又怎样，就算你不是个品德高尚、十全十美的姑娘又怎样，你和我本来就只是普通人呀。我知道你杀了薛游，我知道你嫉妒姜未，我知道你害了蒋若雨，我知道你报复过你爹娘，我知道你不是个纯良的好人，我现在都知道了，但那又怎样？

如果是我，我也会想杀了薛游，我也嫉妒过未姐，我也会有克制不住想要反击的时候，我也偷偷帮未姐揍过你爹娘，我也只是个一身瑕疵的凡人，谁又比谁好多少？但小禾，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受了这么多苦，变得这么厉害，却始终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做坏事，甚至还反省自己不够善良，这还不够吗？这世上还有谁比得过你！”

潘晚晚激烈的声音忽然低沉，“而且，小禾，就算你真的是个坏蛋，那又怎样，坏蛋就不能有朋友吗？我就是那个早就认定了你的朋友啊，不管你是好是坏，我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你是我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你怎么能不喜欢自己？”

这些话让袁小禾的眼泪化作一重又一重的水雾蔓延在四周。

但潘晚晚不是在喊醒她，而是真的在用生命守护她，潘晚晚虚弱的神魂化作了一道银紫色的灵光，像一个牢不可犯的结界，在最汹涌的魔气中守住了袁小禾最后的神识。

袁小禾已经消散的主意识突然清醒了过来，而那道银紫色的屏障却在魔气的侵蚀下渐渐消融。

她听见了潘晚晚最后的声音，“如果恶能保护你，那就做一个恶人，比起做个尽善尽美的人，我更希望你活着。小禾，这是我最后的愿望，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连同我那一份。”

银紫色的灵光彻底湮灭了，潘晚晚神魂溃散，藏在空间角落的肉身顷刻被阴煞融化，散成一束淡紫色的烟雾，透明的灵魂从中飘了出来，像一朵吹散的蒲公英，徐徐向远方流逝。

“爹、娘，我好想你们啊。”潘晚晚张开了手，这是她最后一抹意识。

袁小禾感知到了在自己身体里崩散的潘晚晚，眼睛一下变得血红，好友最后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她耳畔，

“如果恶能保护你，那就做一个恶人吧。”

“比起做个尽善尽美的人，我更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