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病情
回到从萤的宅子后,紫苏一直心情低沉。
她在宣德长公主身边时,一直得长公主的厚待,不仅时时有赏、四季鲜食美衣不断,且有机会跟随翰林学官讲书修学。长公主待身边女官们如亲族晚辈,她待长公主也有深厚情意,以及无法说出口的歉疚。
但今日长公主询问她“阿莹”的存在时,紫苏未敢看她的眼睛,嗫嚅着说不知。
她怕长公主想不开,要学那些缺德的人家,给行将就木的晋王殿下配冥婚。
欺骗了本就深受哀子之痛折磨的长公主,紫苏心中更添愧疚。从萤来给她窗前添几盆牡丹,看见了她从晋王府带回的衣物,望着她郁郁的神情问道:“你刚从晋王府回来,晋王殿下近来可还康健?”
紫苏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王府正在置备棺殓之具,殿下他……恐大限将至了。”
“哐当”一声,从萤失手碰翻了一个瓷盏。
她望着紫苏,嘴唇轻颤想说点什么,话未出口,眼眶却渐渐先红了。
半晌,她轻轻说:“我可以……去看他一眼吗?”
紫苏摇头:“别去,别让长公主注意到你,何况三公子那边,你又该怎么交代?”
从萤心里存了事,一整夜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她起床梳洗,听见仆妇在外通传,才想起今日是纳彩的喜日。
她连忙披了件藕粉色的织花褙子,匆匆抿一抿口脂,迎出去相见。
谢夫人身后是乌泱泱八十八抬捆红箱箧,光礼单就有一拃厚,将整座庭院映得红彤彤、喜洋洋。她正小声训斥谢玄览,说他偏要偷偷跟过来太没规矩,谢玄览抬眼望见从萤,眉眼深长地笑了。
他得意道:“我不亲眼盯着,万一你给我聘个丑妇回去怎么办?我瞧这位娘子长得颇美,你得给我聘这个。”
饶是谢夫人好脾气,闻言也忍不住笑骂道:“登徒子,快滚。”
谢玄览一手揣走礼单,一手拉起从萤,头也不回对谢夫人道:“我滚了,安置这些箱箧财物,就有劳母亲了!”
从萤只来得及向谢夫人见个礼,话都没说几句便被谢玄览带走。其实他也没有正经事,只是愿意缠在她左右,这回住得近了,连上值下值路过都要进门遛一圈,对这方小院已经比自家还熟。
仍然是那句熟悉的开场白:“时间过得可真慢,何时才能捱到成婚的日子?”
然后说:“这池子里的鱼养得不错,
等你嫁过去把这鱼也捞过去养着。”
从萤今日话很少望着谢玄览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为何想到了晋王想起他缠绵病榻时日无久的消息心里泛起窒息般的疼。
见她脸色憔悴神情怔怔谢玄览收起脸上的笑正色道:“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谁惹你了?”
纳彩的确是大喜的日子。从萤不知该怎么开口摇头却更显沮丧忽然谢玄览捧起她的脸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脸上扫过语气笃定道:“你是昨夜没睡还是哭过了?”
从萤斟酌着说道:“我的一位朋友恐怕快要病殁了。”
谢玄览眼皮轻轻一跳他知道她说的是谁。
这段日子他们有意避开了这个人的存在他知道从萤不会无端提起她最是心软不过。
可是她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从萤欲开口
从萤愕然与他深静的目光对视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不愿这二人再相见又不忍她余生抱憾所以选择睁一只一眼闭一只眼情作不知。
从萤缓缓垂下眼:“多谢。”
谢玄览深深叹息一声:“这段时间……你好自为之吧。”
*
紫苏虽然离了晋王府但吩咐人还是一等一的管用。在她的帮助下从萤扮作太医署的年轻医士随几位会诊的太医进了晋王府观樨苑。
观樨苑里药味儿更浓了入门便觉呛人。
以张医正为首的太医们正在争论是否该下一剂猛药从萤接过刚熬好的药汤脚步轻轻地走进了晋王的卧房。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晋王的卧居抬眼先看见了南墙窗边挂着一幅字:落樨化萤照满堂。
从萤不由得愣住。
秋寒明月吝清光落樨化萤照满堂……这是她幼时应三郎之邀和谢相上句所作晋王又怎会知晓?
晋王对谢氏了解之深似乎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
从萤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毕竟幼时她连晋王这号人物都没有听说过。她正一边观摩晋王的字迹、一边揣摩晋王的心思时听见围屏后紫金帐内传来轻忽而急促的低咳声。
晋王殿下醒了!
从萤忙端着钧瓷药碗绕到榻边将紫金软帐向上挂起晨光照了进来落在晋王脸上他幽深如墨的眼睛里浮起浅金色的暖光静静望着从萤。
他恍惚了好一阵,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前世亦或今生。
直到从萤低声唤他:“殿下觉得如何,可否能起身用药?
晋王扶着她的手臂缓缓起身,靠在瓷枕上。因久病躺卧,他只穿了松江棉的素白中衣,浸透了冷郁的药气,秀逸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白,被松散垂落的鸦羽色长发半遮着,唯有一双情愫沉沉的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
从萤将端了半天的药碗搁下,叹息道:“殿下是在生我的气?
晋王哑声开口:“我只怕你不理睬我,哪里敢生你的气……多谢你来探望我。
从萤说:“无论如何,我盼着殿下身体康健。
“所以,是真生气了?
从萤轻轻摇头:“怎敢。
晋王道:“你生气也罢,我如今无力还手,可任你打骂出气,打完骂完,这茬就翻过去,如何?
从萤只当他是揶揄,重又将药碗端起:“打骂不敢,请殿下先将这药喝了吧。
晋王自她手里接过,一饮而尽,呛浓的药汁沿着喉咙滑下,马上泛起滚浪般的苦涩。他沉默了好久没说话,直到舌头从那苦劲儿中缓过来,才掩唇咳了数声,埋怨道:“怎么这么苦……
从萤说:“是张医正新改的药方。
晋王单手掩面,暗自缓解,另一只手伸到从萤面前。
从萤不解,晋王有气无力道:“桂花糖。
这下从萤是真的惊了,她犹疑着从荷包里取出两枚桂花糖,递到晋王掌心中。
这桂花糖是她昨日新做的,只给三郎分走了几枚,晋王怎会知晓她随身带着?她目带询问地望着晋王,晋王却没有为她解惑,只细细品着这与前世殊无二致、暌违已久的清甜滋味。
忽然开口问她:“你到晋王府来,谢三他知道吗?
从萤点点头,垂了眼:“他这几日不在城中。
晋王眉尾轻轻扬起:“这话的意思是,你这几日都能来看我?
从萤低低道:“殿下,昨日谢夫人已登门纳彩。
晋王便沉默了许久,然后同她道了一声“恭喜。
凉风吹进帷中,金铃叮当作响,从萤自榻边圆凳上起身,忽然被冰凉的指节攥住手腕,晋王说:“你的喜酒我未必赶得上,今日天色尚早,多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从萤身形微顿,她说:“我只是想去把窗掩上。
晋王松开了她
,目光却一直随行,他的眼神总令从萤想起谢玄览,虽然这二人长相气质殊异,但是望着她时,眼神里有越来越相似的光彩,而相较于谢玄览的意气风发,晋王的目光似乎更令她感到伤怀。
她走到床边,看到了细长花几上的两瓶花枝,一支是木樨,一支是墨梅,被他珍而重之地处理过,罩在琉璃器皿中。
从萤若无其事地回到晋王身边,问起他从前提过的那位“未婚妻。
“倚云师姐说,从未有谁葬在玄都观的后山。殿下屡屡去玄都观祭奠故去的心上人,难道是骗我的吗?
晋王说:“我没有骗你,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所以玄都观的**都不知情而已。但是这件事绛霞冠主比较清楚,你可以去向她求证。
从萤心中的猜测没有落到实处,又觉得惶惑了。
见她蹙眉,晋王